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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几安走后,夜里,南扶光醒来过一次。
那是她濒死前全身经脉与脏器最后一次契合协作,如乐曲奏鸣结束前最后一次高潮。
用通俗一些的话来说,这叫回光返照。
她醒来时候身上已经没有再疯狂往外流血,屋内的光线很暗,她努力睁开眼也不是很看得清,隐约看见床头坐着很大一坨的东西,她愣了愣,以为棺材板自己长腿挪到她身边准备把她装走。
“秘境里坐轿子把这辈子被装盒子里的份额都用完了,我现在有幽闭恐惧症,躺不了棺材,你走吧。”她抬起手,推了推棺材板,“火葬。然后把我洒进海里。”
掌心推在棺材板上,手感硬中偏软,她动作停顿了下,脑海中迟钝地“哦”了声,手还压在上面没放下来,换了个嗓音问:“怎么没给我换衣服呀”
她一身都是血。
衣服都结块了,一动哗啦啦的往下掉板结的血渣。
“不确定换哪种。”床边的棺材板开口说话了,嗓音低沉且无起伏,“合适躺进棺材里的那种得特地去买。”
南扶光把手拿开了,咳了两声,倒是没有那种呛血的难受了,只是嗓子像是被火烧过一样……她打了手势想喝水,但眼前的棺材板不给她倒。
南扶光心想这人过于的冷酷无情时,他用一种更冷酷无情的语气告诉她,她快死了,身上的血都要流干了,现在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废了金丹活下来,要么今晚就死。
南扶光听完觉得自己快不认识“死”字了,脑瓜子嗡嗡的,她只知道自己口渴的厉害,说:“先让我喝杯水。”
“失血过多,喝完不用今晚,现在就死。”
“……”
她陷入半晌无言,看上去居然真的有些犹豫。
男人心中颇为嘲讽地想这师徒二人的心意相通在了完全不必要的场合,一边嗤之以鼻脸上也没掩饰好这种情绪,抱着胳膊坐在床边,他的一张脸色非常难看。
壮壮跳上床榻,不顾南扶光一身又脏又乱拼命蹭她,小猪身体上稍微温暖的提问唤醒了她的一些理智,她安静下来,认真的思考了下杀猪匠说的话。
人生很多时刻面临选择,如果要排序,那么现在她所面临的情况,大概能预定一个前三。
过了很久南扶光回过神来。
但她依然觉得十分难过。
她动了动手指,身边的人倒是依然是棺材脸但还是动身把她扶了起来,让她靠坐于床边。
他的脸莫名其妙还是很臭。
完全没有对于将废(或者将死)之人的同理心。
对于她的犹豫,这杀猪的表现出了几乎不近人情的不愉悦,南扶光觉得这大概就是修士与凡人之间不可跨越的鸿沟——
他根本不能理解她在难过什么。
“过去的几十年里,我做梦都想进入金丹期,我没有灵骨,是天赋不太好的三灵根,为了不让别人看不起,我练剑的时间是别人的两倍,做贼似的用功读书,还要表现出很轻松的模样……我自己都不知道除了能做些奇奇怪怪无用的小发明,我还有什么特长胜任云天宗大师姐的位置,毕竟其实桃桃有我那么努力,可能都能比我早一些金丹期。”
南扶光絮絮叨叨,像是说给杀猪匠听,也更像是一个将死之人站在葬礼上平静地述说自己的一生——
就算她自讨苦吃好了。
她一生为修为更进一步而努力,为了面子咬着牙努力,无数个深夜她也曾经为了师兄弟姐妹轻易地突破境界而阴暗嫉妒得夜不能寐,因为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了得到一样的修炼成果,她比别人付出了多多少的努力。
她也很想要灵骨。
她也很想要金丹。
她也很想像鹿桑一样因为身有凤凰灵骨,弹指间前茅名列。
她说到口干舌燥,说到金丹万般不舍,说到灵骨,她不敢想象自己甚至没来得及看到自己的灵骨是什么就必须要被迫放弃修道之徒。
壮壮拱进南扶光的怀里,抬头看着她时,南扶光在一只猪的脸上看见了安抚。
但很可惜的是,一只猪都知道现在她很可怜,坐在床边的男人却无动于衷,南扶光也跟着闭上嘴,心中有点生气的想:怎么哑巴了,现在不是你病弱不能自理为了疗伤抱着我啃个没完没了的时候了
就像是生怕她还不够生气,听完她的描述,他问的是:“说完了”
南扶光挑了挑眼皮子,恹恹道:“差不多吧。”
杀猪匠:“如果你非要纠结这件事,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你哪怕修炼到老或者干脆长生不死,也不会看到自己有灵骨的那一天。”
南扶光心想,这是准备用“气死”的特别方式把我送走吗
南扶光:“好的。”
杀猪匠:“不是在气你。我是在说实话。”
南扶光:“你不是在气我呀,你只是舔一下自己的嘴唇能把自己毒死。”
杀猪匠:“你天生无灵骨,一把刀要什么灵骨硬要有,也是我给你放一个让你开心一下,就像鹿长……鹿桑一样。”
南扶光:“对对对我没有——什么”
杀猪匠往后靠了靠,叹了口气:“你问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