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儿蹙眉拍案道:“你也别想着唬弄我,过后我总要寻了洒扫婆子问话,但有对不上的,这事儿就别想揭过!”
秦显家的素知凤姐儿厉害,心下颤颤之余,不免多想了几分,说道:“是了,那会子琏二爷走的东角门往宁国府去了,随行的还有个脸生的小厮。”
凤姐儿顿时傻眼,赶忙瞧了一眼平儿问询,平儿便默然摇了摇头,示意琏二爷一直不见回返。
凤姐儿心下咯噔一声,可该问的话儿还须得问了,当下便道:“你可瞧清楚那小厮脸面了”
“这,那小厮垂着头,又在琏二爷身后,是以不曾瞧见。”
凤姐儿银牙暗咬,心下已然笃定,此事八成就是贾琏做下的!心下立时将贾琏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恨不得立刻寻了其将其人生吞活剥了。
这等事儿一旦传扬出去,贾琏得不了好儿也就罢了,只怕凤姐儿也得受拖累。
平儿最是贴心,便道:“二爷每日要处置家中庶务,领了小厮随行也没什么稀奇的。”
那秦显家的赶忙道:“是,是。那除此之外,就没旁的可说道的了。”
凤姐儿又耐着性子逐个问了,唬着脸儿威吓了一番,这才将一应婆子、门子打发下去。
待人一走,凤姐儿顿时红了眼圈儿,扯着平儿哭道:“我每日家起早贪黑,四下得罪人是为了谁偏他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想要女子,尽管问我拿银子纳了就是,何苦去做下这等没起子的事儿”
平儿也恼恨不已,只道:“奶奶又不是不知二爷的性儿,他素喜那等狐媚子!”
凤姐儿哭道:“事到如今,你说我该如何是好若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太太那一关该如何过太太不满,只怕就要自个儿去查,到时候哪里还遮掩得住”
平儿劝慰道:“奶奶别急,为今之计总要将那通灵宝玉先行追回来……至于二爷与那狐媚子,不若容后再处置。”
凤姐儿啜泣着点了点头。恰此时外间丰儿道:“二爷回了!”
话音落下,便有贾琏笑嘻嘻挑开帘栊行了进来,手中还拿了一柄赤金镶祖母绿翡翠璎珞。方才盗了柳燕儿出府,贾琏心下自觉有些对不住凤姐儿,这才舍了银钱来找补。
嗯,琏二爷心思与那些出轨的一般无二,大抵都是心下负罪,这才紧忙找补。
“瞧瞧这是……咦好端端的谁招惹你了”
凤姐儿横眉冷对,冷哼一声站起身,那平儿紧忙将丰儿带了出去。
凤姐儿四下扫视,抬眼瞥见墙上挂着的宝剑,两步过去探手就摘了下来,随即苍啷啷宝剑出鞘。
贾琏唬得霎时间脸色煞白,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凤姐儿咬牙低声道:“二爷做下这等没起子的事儿,只怕没法儿与姨太太、太太交代,我更没法儿交代,既如此,不若咱们做一对苦命鸳鸯吧!”
贾琏吓得亡魂大冒,哆哆嗦嗦道:“你,你胡吣什么”
“我胡吣”凤姐儿挺着宝剑一步步靠近,骇得贾琏一步步后退,须臾便靠在了墙壁上。凤姐儿咬牙道:“二爷莫非以为自个儿做的神不知鬼不觉那秦显家的什么都交代了,二爷将人打扮成小厮,又走东角门去了宁国府,你还道自个儿缜密”
“啊”贾琏吓得一哆嗦,铛啷啷金钗落地,亏得是求肯道:“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都是那柳燕儿勾搭的。你,你调养身子也不让我近身,我一时憋闷不住——”
凤姐儿心如刀绞,恨不得将此人千刀万剐了。说道:“你三五日便寻我讨要近前,今儿个三十两,明儿个一百两,我也知你南下一遭心思野了。只是你在外头如何寻问柳我不管,总不能在府中也这般恣意吧”
贾琏作揖连连:“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儿,还请宽宥我这一遭。”
“宽宥”凤姐儿冷笑道:“呵,我可说不着宽宥,二爷还是去求太太吧。”
“你说给太太知道了”贾琏尚且蒙在鼓里,道:“此事与太太何干”
“啐!”凤姐儿道:“你怕是还不知道,那柳燕儿临走前将宝兄弟的通灵宝玉一道儿顺走了!”
“啊”贾琏大惊失色。
恰此时平儿回转,劝慰道:“二爷,此事千真万确。若果然是二爷将那柳燕儿带出了府,还请二爷赶快将通灵宝玉寻回来……这事儿若是闹到老太太跟前,只怕没法善了!”
贾琏面色数变,恨恨一跺脚,撩衣袍扭身便走。
凤姐儿丢了宝剑,擦拭眼泪与平儿道:“你去,打发旺儿缀上去,看看他将人藏在了何处!”
平儿素知凤姐儿性子,知道自家奶奶动了杀心,当下有心劝说道:“奶奶,可——”
谁知凤姐儿一瞪眼,平儿便说不下去了,当下叹息一声,只得去寻来旺。
待平儿一走,凤姐儿杵在原地思量了一会子。心下暗忖,来旺不过能寻了泼皮倪二,若贾琏护着,只怕动不得那狐媚子分毫。总要另寻帮手才好……思量一番,凤姐儿忽而想起陈斯远来。
那柳燕儿本是陈斯远的丫鬟,此番陈斯远也受其牵连,说不得心下正急切着呢。若去寻陈斯远说道一番,此人必不容此事有失!
拿定心思,凤姐儿也顾不得重新梳妆,盯着红肿的眼睛,领了丰儿便往后头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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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王夫人院儿正房里。
薛姨妈唉声叹气,赔了好一阵不是,又将那柳燕儿骂了个狗血淋头。天可怜见,她当初就瞧不上那柳燕儿,错非宝贝儿子喝多了将此女强拉进了房里,加之此事闹得人尽皆知,薛姨妈又怎会捏着鼻子认下
待其后那柳燕儿扮起了乖顺,薛姨妈渐渐放下心防,谁知此事竟出了这档子事儿
她听闻此事,紧忙来寻王夫人道恼,私底下发了狠,打发宝钗舍了银钱,总要将此事缘由扫听出来。
王夫人因着元春封妃,愈发瞧不上薛家,更是绝口不提昔日赞同的金玉良缘。原本还不知如何将那金玉良缘揭过,可巧这现成的由头就送上门来了。
因是王夫人面色铁青,一直闭目诵经,手中佛珠转得飞快,偏生一句话也不回薛姨妈。
眼见王夫人如此,薛姨妈急了,不禁说道:“姐姐好歹给句话,总不能当妹妹的跪下来求姐姐吧”
王夫人闻言这才睁开眼,叹息道:“说不定那通灵宝玉有此一遭是为宝玉挡了劫数,妹妹也不必如此急切。”
“这——”渡劫的话都说出来了,这要薛姨妈如何接茬
恰此时,玉钏儿入内道:“宝姑娘来了。”
薛姨妈寻思着不拘如何,宝钗总能扫听得一二,便赶忙吩咐道:“快让她进来。”
玉钏儿瞥了眼王夫人,见其并无吩咐,这才返身引了宝钗进来。
宝钗进得内中,先是与薛姨妈点了点头,薛姨妈这才释然舒了口气。
宝钗娴静着与王夫人见过礼,便道:“我方才使人扫听了一番,倒是得了个信儿,也不知准不准。”
王夫人神色一动,忙问道:“什么信儿”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薛家数百两银钱撒下去,又怎会空手而归方才便有个洒扫婆子报信,说是黄昏时瞧见琏二爷领了个小厮往东角门去了。那婆子依稀识得,那小厮便是改头换面的柳燕儿。
单只是一个婆子说也就罢了,又有玉皇庙的小女冠佐证,这便算是坐实了。如今薛家黄泥烂在裤裆里,正是有苦难言的时候,哪里还管得了那劳什子的贾琏
当下宝姐姐便将那二人所说报与了王夫人知晓。
王夫人听得瞠目结舌。单只是走了个柳燕儿也就罢了,怎么还跟贾琏扯上干系了
此时就见薛姨妈蹙眉说道:“姐姐,莫非此事都是大房指使的”
王夫人眨眨眼,赶忙摇头道:“大房再是犯蠢,也不至于做下这等事儿来。”
要盗走通灵宝玉,私底下传出去就是了,何苦还拖着个柳燕儿王夫人暗忖,此事八成是那贾琏自作主张。贾家的爷们哪儿有不贪好色的
便是自诩正人君子、方正迂腐的贾政,不也被那赵姨娘迷得神魂颠倒也就是贾政上了年岁,应付一个赵姨娘尚且力有不逮,不然你当贾政不会往家里带嫽俏女子
王夫人细细思量,那贾琏自是贪好色的,加之近来凤姐儿又在调理身子骨,不容贾琏近身……这憋闷之下,可不就要干出糊涂事来
凤姐儿虽是王夫人的亲侄女,可到底是大房的媳妇,又是向着老太太的,王夫人自是不会错失良机。可即便要打压贾琏、凤姐儿,也须得先行将那通灵宝玉寻回来再说。
当下王夫人叫了玉钏儿来,吩咐道:“你往后头走一趟,看看琏儿回来了没,若是回来了,叫来见我;若还没回,叫凤哥儿来见我。”
玉钏儿应下,转身往后头寻去。
王夫人这才面色缓和了几分,与薛姨妈道:“不想此事竟牵扯到了琏儿……这话儿怎么说的”
薛姨妈也惆怅颔首:“是啊,谁想琏儿竟——”
那柳燕儿可不是寻常丫鬟,她可是正儿八经摆了酒纳进薛家的妾室。贾琏这货也真真儿是下三滥,府中姿容嫽俏的丫鬟有的是,何苦非得勾搭薛家的妾室这来日传扬出去,真真儿是好说不好听!
王夫人便道:“罢了,妹妹也挂心了半晌,这会子也夜了,快回去歇着吧。”
薛姨妈应下,起身领了宝钗去了。
王夫人将薛家母女送到正房门前,便又回转重新落座。等了须臾,玉钏儿便快步入内禀报道:“太太,二爷、二奶奶都不在,房里只有平儿姐姐一个。我方才又问仪门处的婆子扫听了,说是琏二爷回来须臾又走了,只是走得颇为急切,也不知去做什么了。”
王夫人心中有了谱,暗忖只怕贾琏去寻那通灵宝玉去了。当下略略颔首,手中的佛珠转动起来愈发缓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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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凤姐儿往后头来寻陈斯远,陈斯远迎其入内,那凤姐儿也不赘言,径直便将心下所想说了出来。
陈斯远正欲绝后患,自是欣然同意。本道来旺总要夤夜方才来报信儿,谁知凤姐儿才要起身告辞,便有小丫鬟芸香引着来旺媳妇进了内中。
凤姐儿纳罕不已,问道:“你怎么来了”
来旺媳妇屈身一福,欲言又止地看向陈斯远,凤姐儿便道:“可是来旺来了信儿但说无妨,此事不用瞒着远兄弟。”
“是,”来旺媳妇应下,赶忙说道:“我男人缀在二爷后头,谁知二爷兜转过来去了宁荣后街,眼瞅着二爷进了草穗巷第四户人家,我男人赶忙就近寻到了后门。”
凤姐儿顿时冷笑道:“好啊,敢情是灯下黑!”又看向陈斯远:“远兄弟”
陈斯远肃容颔首:“好,我与二嫂子走一遭!”
凤姐儿又吩咐来旺媳妇道:“你去叫几个得力的仆役提了棍棒来!”
来旺媳妇赶忙应下。
陈斯远与凤姐儿出了小院儿,到得后门时便有七、八个提了哨棒的仆役等候。
凤姐儿道:“今儿个办差只一条,听我吩咐。若办好了,事后俱有赏!”
七八人呼喝着应下,旋即浩浩荡荡随着二人往草穗巷而去。
那草穗巷紧挨着小枝巷,一行人等行不过一刻便进了巷子里。眼见第四户人家灯火通明,凤姐儿便要吩咐上前打门。
陈斯远赶忙拦下,低声道:“二嫂子,琏二哥还在内中,计较起来只怕不妥。咱们不若稍等片刻,等琏二哥走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