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钏儿进得房里,道:“太太,二奶奶与远大爷一道儿来了。”
“哦快请。”先前王夫人打发人去寻凤姐儿与贾琏,却扑了个空,此时王夫人正有话要说呢。
金钏儿应下,转眼引了二人入内。
二人方才施了礼,那王夫人便急切道:“凤哥儿,柳燕儿可曾寻见了通灵宝玉可拿了回来你也别打马虎眼,早有下头婆子交代了,是琏儿领着那狐媚子从东角门出了荣国府!”
凤姐儿心下咯噔一声,心想果然是纸包不住火,先前还道能暂且遮掩下来,谁知这才多大会子太太就知道了
凤姐儿赶忙道:“太太,此事的确是二爷的错儿,不过二爷也是受了那狐媚子蒙蔽——”当下挑挑拣拣、避重就轻,将此事缘由略略分说。
待说罢了,凤姐儿赶忙道:“太太若不信,只管去问远兄弟,他方才可一直都在场。”
陈斯远拱手道:“太太,二嫂子并非虚言。如今琏二哥脸面受创,那柳燕儿业已伏法。”
王夫人闻言道:“阿弥陀佛,拿了人就好,只是那通灵宝玉呢”
“这——”王熙凤咬着下唇,自怀中掏出包裹着的帕子来。铺展开一角,那王夫人只瞧了一眼顿时伪作身形摇晃。
凤姐儿赶忙上前搀扶,陈斯远便道:“太太不必如此,这通灵宝玉自有神异,说不得过些时日便会恢复如初呢”
王夫人略略顺了口气,与凤姐儿说道:“这通灵宝玉之事我尚能瞒下,只是那柳燕儿之事,只怕早就传到老太太耳中了,凤哥儿还是思量着如何与老太太分说吧。”
凤姐儿委屈道:“侄女能如何分说不过是来日与他一道儿到老太太跟前儿请罪,要打要罚都随老太太的意。”
王夫人摇头叹气道:“罢了,你也二十好几的人了,我不多说什么,你先回吧。”
凤姐儿略略松了口气,规规矩矩朝着王夫人屈身一福,起身欲言又止一番,又瞥了眼陈斯远,这才顿足离去。
内中只余下王夫人与陈斯远,王夫人便急切道:“远哥儿——”
“太太放心,两日内必有回信。”
王夫人颔首道:“好,此事就全都仰仗哥儿处置了。”
陈斯远颔首应下,王夫人这才打发金钏儿提了灯笼将其送回。
陈斯远折腾了好半晌方才回返,自是惹得红玉、香菱与柳五儿关切不已。奈何此事不好张扬,陈斯远便只道那柳燕儿业已被贾琏一剪刀戳死,旁的一句都没多说。
也是赶巧,这日红玉、香菱两个又临近天癸,腹中极不舒坦。待伺候了陈斯远洗漱,两女便留下柳五儿守夜,一道儿往西厢房去了。
此时已是六月下,暑气渐消,早晚略显寒凉。
那柳五儿许是白日里贪了凉,到得夜里时而便咳嗽一嗓子。
待二人上了床榻覆了锦被,陈斯远自然而然将柳五儿揽在怀中,听着其咳嗽声蹙眉道:“你这身子骨果然有些单弱,受不得半点寒凉。”
柳五儿气恼道:“我也气自个儿呢,受不得寒凉,更不耐暑热。春秋稍好一些,可一有变天,转头儿就会犯了咳疾。”
陈斯远道:“你妈妈可带你瞧过太医”
柳五儿摇头道:“瞧过了几回,都说太单弱之故。”
有些话柳五儿不好说出来,王太医曾诊治过,说她那单弱之症非得茯苓霜和了奶子方才对症。只是茯苓霜金贵,又岂是柳五儿吃得起的
她舅舅是前头的门房,偶有所得,方才会送一些分与柳五儿吃。
陈斯远便道:“茯苓霜不好淘弄,我倒是有一物不比茯苓霜差,等过几日我带一包回来。”
柳五儿读书明理,也是个有见识的,闻言便道:“大爷可是要带回来虫草”
陈斯远纳罕道:“你又知道了”
柳五儿身形往陈斯远怀中钻了钻,低声笑道:“上个月大爷总翻看医书,时常留意有关虫草的条目,我便记了下来。”
陈斯远笑道:“嗯,就是虫草。明儿……嗯,就这几日吧。”
“嗯。”柳五儿应下,心下暖洋洋一片。她私下以为那虫草自是要送给林姑娘的,只怕大爷记不起自个儿这个丫鬟与林姑娘一样是单弱之症。不想,大爷竟记起了。
柳五儿知道自个儿比不过林姑娘,因是大爷能偶尔记起她来,她便心满意足了。
当下身形翻转,扬起小脸儿来在陈斯远下颌上啄了一口,随即羞怯着缩进其怀里。
就听陈斯远‘啧’了一声儿,探手将其螓首抬起,低头便印了上去。待那柳五儿气喘吁吁,陈斯远这才笑着将其放过。
“睡吧。”
“嗯。”柳五儿应了一声,旋即低声咕哝道:“大爷,下回我涂了胭脂可好”
陈斯远含混应下,柳五儿便将螓首贴在其胸口,听着其心跳,只觉无比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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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转过天来,陈斯远晌午往造办处走了一遭,将通灵宝玉形制给小吏仔细瞧了,那小吏便蹙眉道:“这玉石大抵是独山玉,倒是好找寻,只是这内生字迹,只怕要月余光景方才能做得啊。”
陈斯远心下古怪,问那小吏道:“果然能做得”
小吏得意道:“咱们造办处汇聚天下能工巧匠,不过是玉石上字迹内生,又有什么难的不过是用羊血勾勒,深埋地下三七二十一天便能成。难的是不让其上字迹晕染开来……”
陈斯远心下恍惚,心下暗忖,只怕那通灵宝玉便是这般造出来的
罢了,是真是假又能如何又与他干系不大。略略思量,陈斯远问明了价码,径直道:“倒也合理,如此,我便定下三枚来。”
那小吏顿时乐出了后槽牙。一枚玉石才几个钱,他开价三百两可是天价,谁知眼前这人竟定下来三枚来!
当下给付定金,约定取东西的时日,陈斯远这才乘车回返国子监。途中心下乐滋滋,暗忖待来日将个一模一样的通灵宝玉摆在林妹妹、宝姐姐面前,也不知姐姐、妹妹会是个什么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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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这日柳燕儿之事果然传到了贾母耳中。
贾母心下纳罕不已,转念便要寻机落了陈斯远的脸面。谁知不多时王夫人、薛姨妈与凤姐儿便一道儿来了荣庆堂。
入得内中,那凤姐儿径直跪在了贾母面前。
贾母惊道:“凤哥儿这是做什么”
便见凤姐儿红着眼圈儿啜泣道:“老太太,我实在没脸见人了!”
当下哭哭啼啼,便将柳燕儿与贾琏之事说将出来。贾母听罢顿时沉了脸儿!本道那柳燕儿先前是陈斯远的丫鬟,此番攀扯上,总能落了陈斯远的名头。谁知竟是贾琏那上不得台面的货色干下了蠢事来!
这让贾母如何说
当下只气恼道:“琏儿呢他怎么不来凤哥儿快起来,你又没错,错儿都在琏儿身上!”
王夫人就道:“老太太,琏儿被那柳燕儿伤了脸面,这会子满脸都是血泡,太医说此时见不得风,须得躲在房里调养两月。”
贾母拄着龙头拐杖叹道:“可不就是自作自受年岁轻馋嘴猫儿似的,爷们儿都这么过来的,我也不说他。可总不能香的臭的都往身边儿拢吧”
话音落下,扭头见薛姨妈沉着脸儿不言语,贾母便道:“姨太太宽宥,都是琏儿的错儿。你放心,等回头儿我叫他来,给你赔不是。等他好一些,我定要他老子好生管束了不可!”
薛姨妈勉强一笑,应道:“老太太这般说了,我也没旁的话。”
薛姨妈才不管柳燕儿死活的,此事只消遮掩过去,与薛家无干就好。如今薛姨妈心心念念想着与曹家的姻缘,她连着两日托人,奈何一直不得其法。
贾母心下臊得慌,便道:“罢了,这事儿就这样。来日等蟠儿回返,让琏儿摆酒道恼去,总是琏儿犯了错,蟠儿要如何都随他,便是打死了也是活该。”
薛姨妈忙道:“老太太这话就言重了。”
贾母摆了摆手,心累不已,忽而想起先前鸳鸯所言,问道:“是了,我怎么听说宝玉那通灵宝玉丢了是被那柳燕儿盗了去”
王夫人赶忙赔笑道:“夜里我打发人提了灯笼找寻,总算在草稞子里找见了。宝玉到底差着年岁,一时马虎也是有的,我生怕他再丢了去,就先收在房里了。”
贾母也不疑有他,道:“如此就好。”
当下又耐着性子与薛姨妈说了会子闲话,待辰时将过这才目送众人离去。
谁知老太太这一关才过,转头儿东跨院得了信儿,邢夫人因着月份渐长不便往来,那大老爷却气咻咻提了棍棒而来。
寻到贾琏外书房,竟踹门而入,当下兜头盖脸将贾琏好生痛打,只道其败坏了贾家门风。
若这话出自贾政之口也就罢了,偏生这话出自贾赦之口,于是噎得赶来的凤姐儿等人纷纷无语。
也亏得正赶上贾政散衙归来,好说歹说方才将贾赦劝了回去。只可怜琏二爷,脸上伤势方才敷了药,身上又添棒疮,哼哼唧唧趴在床榻上再也起不得身。
凤姐儿与平儿心下五味杂陈,又是解气,又是心疼,内中滋味自是不好与外人道。
好歹夫妻一场,凤姐儿到底打发平儿又去请了王太医来诊治。
这日待陈斯远回返,吃了一天瓜的小丫鬟芸香便颠颠儿凑过来,小嘴叨逼叨说个没完,将府中之事添油加醋说了半晌。
陈斯远心下古怪,盖因芸香一直不曾说那柳燕儿的尸身是如何处置的。
因是便问:“那柳燕儿如何处置了”
芸香眨眨眼,这才道:“是了,头晌便有顺天府衙役来了一趟,将尸首卷在席子里,用个板车送去了义庄。”
陈斯远定在原处思量繁多,良久方才释然一叹。此番虽有算计,却多是因着柳燕儿自个儿作死。若是他陈斯远不曾闪展腾挪到得如今的位份,只怕有朝一日事败也一如柳燕儿吧
心下唏嘘一场,陈斯远收摄心思,待换过了衣裳这才往王夫人院儿而去。
彩霞引着其到得房中,待王夫人打发了下人退下,陈斯远拱手便道:“幸不辱命,只等二十一天后便能恢复如初。”
王夫人顿时长出了一口气,笑着招呼陈斯远落座:“还是远哥儿妥帖,我也不瞒你,今儿个我可是提心吊胆了一日,就怕那通灵宝玉恢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