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三姐摇了摇头,道:“远哥哥自有主意,你只管照办就是。回头儿将这三千两兑成银票,下晌就送去荣国府。”
冬梅自是应下。
尤三姐方才舒展腰肢,抬眼便见尤二姐端着一盏茶笑吟吟行了进来。
尤三姐白了其一眼,道:“无事献殷勤,又有何事”
尤二姐瞧了一眼冬梅,冬梅情知姊妹二人之事不好让自个儿听了去,便起身告退。尤二姐便捡方才冬梅的凳子落座,低声道:“三妹妹可思量清楚了若一文不出,只怕妈妈来日还有的闹呢!”
尤三姐乜斜一眼,抱着膀子口不对心道:“她要闹便尽管闹去,老话儿说的好,听蝲蝲蛄叫唤,还不种地了”顿了顿,又道:“二姐若觉着给的少了,只管拿了自个儿体己贴补就是。”
尤二姐蹙眉道:“我前头便给了的,哪里还有体己留存三妹如今管着丹丸营生,一个月就是三四千银子,稍稍漏一点,足够妈妈嚼用了。”
尤三姐顿时不干了,道:“那营生是远哥哥的,我不过拿了一份俸禄,哪有旁的银子挪用”
正吵嚷间,便有小丫鬟春熙入内,欢喜道:“奶奶,大爷来了!”
姊妹二人俱都面上一怔,尤三姐当先起身笑盈盈迎将出来,道:“我就说远哥哥今日得来,果然就来了!”
尤二姐也褪去愁容,紧忙随着尤三姐迎了出去。
姊妹二人出得正房,便见陈斯远一袭月白长衫款步而来。尤三姐素来放肆,紧跑两步先是扑在其怀中,跟着又抱紧了臂膀,欢喜道:“这么早便来了,远哥哥怎么不睡个饱”
陈斯远先是遥遥与尤二姐笑着颔首,这才边走边道:“怕你记挂着,还是早些来为妙。”
尤三姐就道:“来得正好,我方才盘算过了账目,过会子打发人去兑了银票,回头儿远哥哥带回府去给各处分润了。”
“好。”
当下进得内中,尤二姐殷切递送了茶水,又偷眼朝着陈斯远使了个眼色。
陈斯远一眼便知那事儿尤三姐还不曾应承。当下与尤三姐说了会子闲话,呷了口茶水便道:“秋闱在即,我这几日便不来了。”
尤三姐虽心下想念得紧,却也以陈斯远为要紧,便偎在其肩头道:“不过是十来日光景,远哥哥只管用心秋闱事便好。我虽挂念着,却也忍得住。”
陈斯远笑道:“等过了秋闱,我好生领着妹妹四下游逛一番。”
尤三姐嬉笑着应下。
陈斯远这才说道:“这几日你妈妈可来了”
尤三姐顿时瘪嘴道:“倒是来了一回,我在铺子里理账目,都是二姐答对的。”
陈斯远便道:“上回二姐儿与我提起过,我心下想着,好歹养育过你一场,不闹闹得太僵了。这银钱,往后不若定个数目,每月打发人送去,如此也免得你妈妈与你闹将起来。”
同样的话,尤二姐说出来,自是与陈斯远不同。
尤三姐便颔首道:“二姐说过两回,我心下也有意如此,只是那营生是远哥哥的——”
陈斯远笑道:“你只管从我那出息里每月拨付一些就是了。”
尤三姐道:“那……合该拨付多少”不待陈斯远回话,尤三姐便思量着道:“少了不够用,多了只怕妈妈又胡乱用,依着我……不若每月二十两”
陈斯远道:“是不是少了些”
一旁的尤二姐就道:“妈妈时常往宁国府去,想来再有二十两便足够用度了。”
陈斯远便笑着颔首道:“如此,便依着你们姊妹。”
当下三人正要说些体己话儿,便有丫鬟夏竹蹙眉入得内中,道:“奶奶……大爷,老安人瞧着又进巷子了。”
尤二姐生怕又闹起来,赶忙起身道:“我去应对,远兄弟先与三妹妹稍待。”
说罢起身便迎了出去,恰此时外间叩门,尤二姐疾走几步,开门便将尤老安人拦在了外头。
陈斯远也不管尤二姐如何与尤老娘分说,自个儿与尤三姐道:“这宅子略显逼仄了些,待过了秋闱,咱们在内城另寻一处宅院可好”
尤三姐自是欢喜不已,女子最喜置办头面、家产,她先点头应下,继而又道:“远哥哥手头银钱可够数这回才分润七百五十两,不若再攒一攒”
陈斯远笑道:“我手头还有呢,再支用个几千两不在话下。”
尤三姐便捧心畅想起来:“这宅子的确小了些,回头儿好歹寻个二进的,免得雇请了仆役都没处安置。”
陈斯远则思量着,二进只怕也小了些,若舍得砸银钱,便是三路三进的也买得起,只是这等宅邸须得碰,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过得半晌,尤二姐笑盈盈回转,只道尤老娘欢喜着回去了,还说待过了秋闱便要置办席面好生给陈斯远补一补。
陈斯远自是笑着应下,当下与两姊妹柔情蜜意一番,说了半晌体己话,临近午时得了三千两银票,这才回转荣国府。
到得自家用过午点,陈斯远打发小丫鬟芸香四下扫听一番,便得知除去大老爷贾赦,那买了丹丸股子的众人都在房中,陈斯远便依着远近先行往宁国府寻去。
却说尤老娘得了尤二姐亲口允诺,每月二十两奉养银子,算算一年就是二百四十两,加上三不五时来尤氏处打秋风,足够其用了!
因生怕搅扰了陈斯远与两个女儿的好事儿,尤老娘便门也不进,乐滋滋回了宁国府。
待寻了尤氏,便将尤二姐好一番夸赞,只说三个女儿里,唯有尤氏与尤二姐孝顺,那尤三姐就是个白眼狼。
尤氏心下哭笑不得,却只能听继母自说自话,心下何尝不知尤老娘是在点自个儿刚好前些时日得了些团茶,尤氏便打发丫鬟包了些来,好歹堵了尤老娘的口。
那尤老娘得了好处,自是心下得意,眼见贾珍迟迟不归,便要起身离去。谁知此时忽有婆子入内禀报:“奶奶,远大爷请见。”
尤氏纳罕道:“远兄弟他怎地来了”当下又吩咐道:“你去叫了蓉哥儿来答对。”
那婆子哭笑不得道:“奴婢一早就去了蓉哥儿院儿,谁知蓉哥儿一听来的是远大爷,便推说偶感风寒,不便见人。”
尤氏暗自撇嘴,那贾蓉自是痊愈了的,前几日却因着与丫鬟折腾得狠了,这才染了风寒。算算都过来五六日,哪里就要避人了不过是对那远兄弟又畏又恨,这才避而不见。
尤氏便蹙眉道:“既如此,你请了人到前头内厅。”扭头与尤老娘道:“劳烦母亲与我见一见远兄弟。”
尤老娘自是乐得如此,笑着应下:“好好。”
婆子应声而去,尤氏略略拾掇,便与尤老娘一道儿往中路院内厅而去。
这宁国府三路五进,大厅在二进院,用以接待外客;这内厅在三进院,用以答对亲眷。
陈斯远与宁国府八竿子打不着,可因着两个便宜妹妹,尤氏反倒与其沾了亲,如此才在内厅招待。
母女二人进得内厅,须臾便有丫鬟引了陈斯远入内。
众人彼此见过,那尤老娘因着每年二百四十两奉养银,这会子瞧着陈斯远哪儿哪儿都顺眼。
略略寒暄两句,尤氏就道:“不知远兄弟今儿个来——”
陈斯远自袖笼里抽出一迭银票,道:“珍大嫂子可知珍大哥参股了百草堂之事”
待尤氏点头,陈斯远便示意丫鬟过来,将银票交过去,扭头与尤氏道:“这两日三妹妹理清了账目,此为上个月的出息,大嫂子快点点。”
尤氏应下,待丫鬟递过来银票,手中略略一捻,便见内中全是一百两的银票,算算足足有一千两之多!顿时愕然道:“怎么这般多”
一旁尤老娘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道:“一千两!诶唷唷,远哥儿这是点石成金啊,你,你那营生可还有股子”
尤氏赶忙喝止:“母亲!”
尤老娘顿时面上讪讪,道:“这,我不过是随口一说。”
陈斯远笑道:“便只是此事。一千两送到,若没旁的事儿,那我就先回了。”
尤氏客气道:“远兄弟才来就走等你珍大哥回来,只怕要说我不知礼数了,好歹喝过一盏茶再说。”
陈斯远哈哈笑道:“自家人不说外道话,来日珍大哥得空,我定当登门讨酒。”
尤氏得了一千两,自是心下快意,也笑着道:“远兄弟这般说,回头儿我便让大爷预备酒宴,好生款待远兄弟。”
陈斯远笑着应下,当即起身告辞。尤氏送出内厅,又紧忙打发婆子去送。
目视其穿大厅而过,尤氏这才将银票拢进衣袖里,扭头便见尤老娘直勾勾盯着不放。
尤氏咳嗽一声,道:“母亲,这银钱须得归入公中的。”
尤老娘暗自撇嘴,心下暗忖,错非因着二姐儿、三姐儿,那好女婿又怎会将这般好的营生拱手送到宁国府当下也不急着走了,只一个劲儿缠磨尤氏,惹得尤氏苦不堪言,自是不提……
却说陈斯远回转荣国府,一径到得王夫人院儿前,与玉钏儿言语一声儿,足足等了半盏茶光景方才被请进内中。
陈斯远抬眼便见王夫人睡眼惺忪,想来方才正在小憩。当下拱手道恼:“晚辈孟浪,怕是搅扰了太太休憩。”
王夫人急切道:“远哥儿可是有急事莫非东跨院又变了心思”
陈斯远眨眨眼,赶忙道:“太太误会了,晚辈此番来是分润上个月出息。”
当下点算出三百两银票递送过去,金钏儿转递给王夫人,王夫人拿在手中方才恍然,继而讶然道:“才一个月就有三百两”
陈斯远笑道:“六月过半才开张,又要留一些银钱周转,是以便只分润七月出息了。”
王夫人不是个见钱眼开的,却也心下熨帖不已,面上禁不住笑道:“我本道帮衬远哥儿一回,谁知这回又占了便宜……这,不若回了本钱,那股子还是远哥儿留下”
陈斯远顿时肃容道:“太太这话就不对了,所谓亲兄弟明算账,既定下是参股,怎好随便改易”
王夫人掩口笑道:“罢罢罢,是我的不是了。不过远哥儿来日若是短了银钱,只管问我支用。”
陈斯远笑着谢过王夫人,当下推说要往薛姨妈处送出息,便告退而去。
王夫人心下极得意他这个晚辈,竟起身将其送出了院儿,目视其从后门离去,这才与玉钏儿道:“人跟人不好比啊……宝玉来日若是有远哥儿一半懂事儿,我就要烧高香了。”
说罢摇头叹息回身进了正房。
却说陈斯远自后角门出来,行了几步便到了薛姨妈院儿前。说来也巧,刚好宝姐姐用过午点领了莺儿出来,两人便撞了个对向。
宝姐姐心下纳罕,因着那日吐露心迹,言语自是比往日更随意了些。当下便纳罕道:“远大哥怎地来了”
陈斯远笑着道:“宝妹妹以为呢”
宝钗笑道:“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儿,哪里知道”
陈斯远故弄玄虚道:“那宝妹妹猜到了再说,我先去寻姨太太说话儿。”
说罢,陈斯远与宝钗错身而过,寻了同喜通禀,直把宝姐姐弄得心下莫名。有心探寻,却不好这会子回转,宝钗便只得按捺住好奇,领着莺儿去寻三姑娘探春了。
此时薛姨妈正要小憩,听闻陈斯远到来,顿时心下一激灵。强压着心下怦然,命同贵伺候着穿戴齐整,这才出来见陈斯远。
自卧房转进厅堂里,遥遥便见陈斯远负手踱步进得内中,只瞥了一眼,薛姨妈便心下乱颤。暗忖:这冤家便是一日也不肯等吗
群内已更红玉、香菱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