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什么自是陈斯远那日所言‘君生我未生’。午夜梦回、辗转反侧之际,薛姨妈心下不知遐想了多少回,若是二人年岁相当又会如何
或是隔墙相望,一眼定情;或是暗通款曲,书信寄情;又或是年节时撇下家人暗地里私会,拘谨有礼又情意绵绵。
心下杂乱之余,薛姨妈禁不住想见陈斯远……也不是为那身子通透,如今好似见其一面便会心下通透一般。自然……若是身心一并通透了就更好了。
宝钗不知薛姨妈心思,只当妈妈慢慢转念,又生怕骤然说出自个儿心思来惹了妈妈反感,还是如今这般有如涓涓细流、潜移默化的改易就好,于是便只顺着话茬好生夸赞了一回陈斯远。
当下母女两个心思各异,偏生却能说到一处去,也是一桩奇事。
过得半晌,那莺儿忽而回返,入内禀报道:“太太、姑娘,我方才扫听得,好似宝二爷又闹了起来!听说这回将那通灵宝玉都摔了个稀碎呢!”
“啊”
母女二人顿时惊愕不已,面面相觑对视一眼,赶忙起身一并往荣庆堂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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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姐儿院儿。
凤姐儿处置过家中庶务,方才自前后三间倒座厅回来,略略歇息,便听得婆子来报,说是报子登门,只怕陈斯远高中了!
当下凤姐儿紧忙打发丫鬟去寻了贾琏往前头去答对,又命平儿往仪门左近观量着,免得闹了误会。
略略等了须臾,便有平儿喜滋滋回转。
“如何”凤姐儿问道。
平儿笑着点头道:“奶奶说中了,报子说远大爷高中桂榜二十七名,真真儿是大喜事!”
凤姐儿寡淡笑着道:“远兄弟得偿所愿,自是可喜可贺……只是于旁人而言,却不见得是好事儿啊。”
平儿一怔,旋即思量道:“是了,一早儿就见宝二爷在园子里踱步,蹙眉怔神的,想来便是因着此事”
凤姐儿唏嘘道:“本道两个玉儿能凑成一对儿,谁知会生出变故来”当下又摇头笑道:“也罢,这事儿啊,自有老太太与太太去计较,咱们可不敢沾边儿。”
平儿颔首,又问:“奶奶,是不是打发人往荣庆堂说一嘴”
凤姐儿苦恼道:“说自是要说的……还是等你二爷回来吧。”
这等‘坏事’,能迟一会子便迟一会子吧。
凤姐儿转念又想起贾琏来,若无陈斯远比照自是无妨,只是这多了陈斯远比照着,凤姐儿这要强的性儿,自是有些瞧不上贾琏那公子哥儿习性。
当下便与平儿道:“瞧瞧远兄弟,再看看你二爷,每日家就知寻那几个俊俏小厮打混。我也不求他如何长进,好歹也该有些正事儿啊。”
平儿分辨道:“奶奶还说……二爷拘谨拘在府里,原本心下就别扭着呢,这会子奶奶再催逼他上进,只怕回头儿又要与奶奶闹将起来了。”
凤姐儿闻言蹙眉道:“南下一遭,他这心思愈发野了,那魂儿定是被江南得骚狐狸勾了去!”
“什么骚狐狸”外间忽而传来贾琏的声音,随即打了帘栊,贾琏纳罕着寻了进来。
凤姐儿赶忙转了话头,道:“前头答对好了”
“周全着呢,连着三拨报子,远兄弟也是个阔绰的,足足散出去三十几两银子。啧啧……”贾琏摇头晃脑落座炕头,身子歪斜摇着折扇,忽而又笑嘻嘻道:“你们猜怎么着那巡城兵马司的报子又与顺天府的报子打做了一团。竖匾都被踹成了两段,那兵丁还放声,往后见一回打一回,哈哈哈……”
仰头没心没肺笑了一回,贾琏还不忘过问:“是了,方才说什么骚狐狸呢”
凤姐儿没好气儿道:“还能有谁自是那位多姑娘。”
贾琏神色一肃,身子前倾,不禁心生向往,问道:“怎地多姑娘又与哪个勾搭上了”
凤姐儿便道:“二爷这话问的……不该是没与谁勾搭上吗那多姑娘香的臭的一概不嫌,有个仨瓜俩枣的就能与人钻了草稞子。”顿了顿,凤姐儿乜斜道:“怎地二爷也要称称多姑娘斤两”
贾琏哈哈一笑,摇头道:“我不过是随口问一嘴,怎么就跟我扯上干系了”
此时小丫鬟丰儿领了玉钏儿入内,玉钏儿便传了王夫人的话儿。
凤姐儿听罢点头道:“知道了,你去回太太,这事儿回过老太太自有计较。”
玉钏儿应声告退,凤姐儿便蹙眉道:“罢了,再是阎罗殿也要走一遭,平儿,你与我往荣庆堂走一趟。”
当下主仆二人便在贾琏眼巴巴的目光中出了小院儿,方才绕过粉油大影壁,便撞见了过西角门而来的司棋。
凤姐儿便道:“可是代你家姑娘去道贺了”
司棋勉强笑着应下,说道:“正是。三姑娘、四姑娘都在远大爷处帮衬着呢,偏我家姑娘要避嫌。”
凤姐儿就笑道:“她们多大,二姑娘又多大快回吧,远兄弟是个大度的,可不会因着这个挑理儿。”
说话间三人一并过了穿堂,当下两南一北自此别过。
却说司棋咬着下唇往北进得穿廊里,踱步往后楼寻去,心下自是杂乱无比。盖因方才代自家姑娘去道贺,偏生撞见了苗儿、条儿两个小蹄子。
荣国府里哪有不透风的墙这两个小蹄子私底下与远大爷不清不楚的,早就传扬得人尽皆知。
又因着红玉不咸不淡的与司棋应对了几句,司棋心下气恼又发泄不得,便将怨气撒在了苗儿、条儿两个身上。
她仗着乃是王善保家的外孙女,自是瞧不上那两个没根脚的。谁知那两个也不知哪儿生出的底气来,这一回斗嘴竟毫不相让。还说……还说早得了大太太应允,说不得过二年便要去远大爷房里呢。
司棋当面只说是假的,心下却乱成一锅粥。自那一回园中幽会之后,她与远大爷虽时而撞见,奈何园子里人来人往的,实在不好重温旧梦。司棋本待前一回告假与其幽会,奈何又因旁的事儿耽搁了。
是以听闻两个小蹄子这般说,司棋心下难免急切起来。远大爷自是应允过,说到了年岁便问二奶奶讨了其身契,只是这等终身大事又哪里等得了、靠得住
再者说了,这讨了身契过去,与随着姑娘过去,可是两回事儿!前者好比没了根脚,便是进了远大爷房里,只怕也要熬年头,更要四下小意讨好,待讨了当家太太欢心,方才有可能抬举做姨娘;后者又是不同,只消姑娘有了身孕,到时候合该自个儿顶上。
有个一儿半女的,这姨娘自是当得稳稳当当。
于是乎司棋此时难免对那迎春生出‘怒其不争’的怨气来。当下到得楼下拾阶而上,一径进得房中,便见二姑娘迎春正娴静端坐,手中捧着棋谱,正在棋枰上打着残棋谱子。
司棋到得近前便道:“姑娘,给远大爷道贺过了。远大爷好生谢过了姑娘呢。”
“嗯。”二姑娘迎春轻声应下。
她起先生出那一星半点的心思来,奈何久久不得回信儿,难免有些灰心丧气。又因自家知自家事儿,她情知姻缘之事自个儿只怕做不得住,便慢慢将那心思压在了心底。
此番陈斯远得中桂榜,迎春替其欣喜之余,难免有些自怨自艾,暗叹到底错过了这般好姻缘,却不知自个儿来日会嫁与谁人。
见其面上古井不波,司棋禁不住着恼,当下便道:“我的姑娘啊,这等大事儿,好歹上上心!”
二姑娘抬眼纳罕道:“我如何上心”
司棋咬了下唇,扭头观量一眼,便见绣橘在外间拾掇着,当下便俯身压低声音道:“我是姑娘的丫鬟,自是要为姑娘考量。姑娘翻过年便十六了,这一二年就要开亲,那说亲之人是猫是狗都不知晓,怎能放得下心来
再说,好姻缘就在眼前,姑娘又何必舍近求远”
二姑娘迎春顿时臊红了脸儿,道:“你,你又浑说一气!”
“哪里就浑说了我就不信姑娘对远大爷没生出半点心思来!”司棋目光咄咄逼视迎春。
迎春耐受不住,缓缓垂下螓首来,叹息道:“这等事儿……我又如何做得了主”
司棋劝诱道:“我姥姥私底下透了口风,说大太太有意撮合姑娘与远大爷,只是老爷另有心思,说只待过了秋闱再看。如今远大爷秋闱高中,只怕此事不日便要旧事重提。姑娘好歹上上心,我也不求姑娘撇了脸面与远大爷私会,可好歹送一些心意,递一些话儿。如此,远大爷知晓了姑娘心意,来日才好说话儿啊。”
迎春蹙眉道:“我父亲……会应承”
司棋蛊惑道:“大老爷哪里会错过这般金龟婿便不冲别的,十五六的举人,又为府中赚了那般多银钱,只怕大老爷这回一准会应承呢。”
二姑娘心下不禁生出希冀来,却又羞不可抑,闷着头不言语。待过了好久,这才嗫嚅着道:“我,我知道了。”
司棋顿时松了口气,又见迎春腰间挂了个新作的荷包,探手便扯了下来,低声笑道:“那我得空便将这荷包给远大爷送去!”
说罢起身就走,迎春臊红着脸儿扭身探手,张张口却始终不曾说出话儿来。心下一时杂乱,暗忖也不知送了荷包去,远兄弟该当如何瞧自个儿。
正思量间,忽而听得前头吵嚷声,一众丫鬟呼喝,又有宝玉声嘶力竭嚷道:“我要这劳什子有何用!”
正拾掇着的绣橘眨眨眼,忽而叫道:“坏了,宝二爷又发癫了!”
迎春情知不好装听不见,便起身道:“快走,咱们赶紧去拦一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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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贾宝玉。
那宝玉一早儿往私学走了一遭,待听闻香怜、玉爱两个说起今儿个乃是桂榜张榜之日,忽而想起远黛之约,宝玉哪里还待得住当下推说腹痛,领了一应小厮便回了荣国府。
因着时辰还早,宝玉心绪烦乱,便在园子里好生游逛了一番。
谁知越逛越心烦,隐隐觉着林妹妹只怕就此便要远自个儿而去,偏生又存了几分期许,只盼着陈斯远名落孙山。
兜转一番,待抬眼,方才发觉竟不知不觉到了栊翠庵前。
抬眼便见栊翠庵阶前几丛晚菊犹带残露,许是前几日风雨冰雹相加,不少晚菊都折了头,焦黄瓣零落了满地,倒像是撒了把碎金一般。
宝玉定定杵在门前,忽而栊翠庵大门推开,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妙玉提了个篮子推门而出。待瞥见宝玉,面上略略讶然之余,张口便道:“你是来寻我吃茶的,还是来听佛经的”
宝玉怔怔出神,瞥了一眼残菊,忽而说道:“这菊前几日还艳得煞人,谁知不过几日便被风卷去了泰半。”
听得言辞中惋惜之意,妙玉便道:“那年我在蟠香寺修行,内中有一株百年老桂,开时能染了整座寺。偏有个痴人上香时,硬要拿着锦囊收了落埋进溪里……你是与喜葬的林姑娘又闹生分了”
宝玉纳罕道:“葬……你识得林妹妹怎地从未说起过”
妙玉面上一副理所当然,说道:“有何大惊小怪的蟠香寺离苏州城不远,见过林盐司与林姑娘两回也没什么……不过,我是识得她的,她却未必记得我了。”
孩子住院,支原体导致大叶肺炎,阿奇霉素不管用,孩子换牙晚,只换了一半,还不敢用环素,这可咋整愁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