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时礼继续说:“我那时年纪小,没什么感觉,反而觉得搬回来这里挺好,毕竟这里人多热闹。”
他的目光越过徐燊,投向对面街边的店铺:“以前那里有间卖糖的店,我爸妈总说吃糖会吃坏牙齿,不肯给我买。七岁生日那天,我终于拿着攒了很久的零花钱买了一大盒。”
徐燊想起湛时礼车里常备的糖,他一直觉得湛时礼不像是嗜糖的人,也不明白究竟是哪里来的执念。
“往前走吧。”湛时礼先转身。
他们走的路与来时不同,路过徐燊小时候住过的地方,这里的唐楼已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商超。徐燊随意瞥了一眼,跟随湛时礼继续朝前走。
路上行人大多行色匆匆,唯有他们步伐放慢,踩着街边积水投出的斑驳光影。
走至街尾时,湛时礼忽然顿步,对徐燊说:“我以前就住在这里。”
徐燊略微意外,他和湛时礼儿时竟然住在同一条街上,一个在街头,一个在街尾,也许相见不相识。
湛时礼抬眼,静静望向街对面的一栋旧楼,眼神复杂。
“那次我买到糖回来,原本很高兴,结果刚走到家楼下,‘砰’一声响,有人跳了楼,就在我面前,一地的血和脑浆。我手里的糖盒没拿稳掉到地上,那些糖滚进了血泊里,我一颗都没吃上。”
徐燊愣住。
他想起来了,那时他还很小,有一天他妈妈提早放工回来,盯着他不让他出去玩。后来他听到邻居议论,是住在街尾的一对夫妻跳了楼,满地的血。他胆子大,过了几天特地去看过,马路上还能看到残留的血迹。
那时他还想着当街跳楼的人真没公德心,害他妈妈紧张了好几天不肯放他出门。
湛时礼始终看着前方,眼里是一片麻木的深黯,说了徐燊当年所想的同样的话:“当街跳楼的人挺没公德心的,也不怕砸到别人,我好不容易攒到钱买的糖全没了。我当时特别生气,但人都死了,也不能找他们赔了。”
他口中的“他们”,其实是他的父母,徐燊心知肚明,湛时礼也没有说破。
他在他七岁生日那天目睹了父母的死亡,落了一地的糖,所以他说他从不过生日。
“……是吗”
夜风掀动附近排档的塑料篷布簌簌作响,夹杂着啤酒瓶倒地的哐当声。徐燊有些无言,忽然发现街灯下的沥青路面似乎还留着几道褪色的暗红痕迹。
那当然是他的错觉,二十几年了,这条街早已不知道翻修了多少遍。
湛时礼的声音模糊:“嗯。”
徐燊问:“之后呢”
“没有之后了,”湛时礼的目光落过来,神色已经恢复如常,“要送你回去吗”
徐燊看着他,慢慢咽回声音:“走吧。”
上车后沉默片刻,徐燊敛回心神,小声问:“要不要吃糖”
湛时礼道:“你还吃得下”
徐燊推开扶手箱,拿出两颗,递了一颗过去给湛时礼。湛时礼伸手接了,一捏他指尖:“seren,你想说什么”
徐燊一直欲言又止,很不像他的个性。
徐燊话到嘴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湛时礼确实赢了,一顿宵夜、寥寥几句话,真正让他心软。
“……还不走吗”
湛时礼剥开糖含进嘴里,示意他扣好安全带,发动车。
车开回朗庭,快十二点。
徐燊说了句“回见”推门准备下车,被湛时礼伸手攥回。
“燊少爷每天都很忙,我也一样,回见是什么时候见”湛时礼的目光锁住他。
徐燊有一瞬间失语,冷不丁地想起湛时礼之前说的那句想真正跟他谈一次恋爱——
没拍拖过,不知道怎么开始。
只是上床的话,好像也跟之前差不多,那就没意思了。
“在想什么”湛时礼见他似乎在发呆,轻声唤回他的神思。
徐燊眨了眨眼睛,手指伸过去在他心口轻轻一敲:“晚安。”
湛时礼去捉他的手,没捉住,徐燊的手指自他掌心滑出去,总是这样狡猾。
徐燊坚持下了车,湛时礼目送他走进去,看向自己刚亮起的手机屏幕。
【回去早点睡吧,你黑眼圈都出来了。】
湛时礼盯着这行字看了须臾,摸了摸自己的唇,也回复了一句“晚安”,发动车离开。
徐燊进家门,先去冲了个澡,和湛时礼说了晚安,他自己却没有睡意。
脑子里总反反复复浮现先前站在街边时,湛时礼看向对街唐楼说起从前的那个眼神。
他坐到书桌前,开电脑,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关键词。
卓盛的前身泰恒地产当年横空出世,风光一时又很快没落,和大多数那时冒头的小地产公司一样,昙花一现,迅速消失在公众视野里。
很少有人知道泰恒其实没有像其他那些小鱼小虾那样被大鳄吞并,相反在改名卓盛后低调沉寂了几年,之后摇身一变逐渐发展成今日的庞然大物。
二十几年过去,关于泰恒的从前早已湮灭在时代洪流里。加之当年网络还不发达,有用信息几乎搜索不到。
徐燊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地搜找,终于在一个几乎停止更新的旧年论坛里,找到了一个零回复的帖子,帖子里附了图片链接,点开是一份当年的报纸扫描,关于湛宏远夫妻跳楼的新闻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