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时那些糖果早已融化,变得软软糯糯的。
仔细一看,还能发现上面粘着一张小小的字条,上面写着几个工整的字:
“改造思想要趁早。”
当夜幕如同浓稠的墨汁一般浸染了晾在竹竿上那条打着胶布补丁的裤子时,整个村庄都被笼罩在了一片漆黑之中。
田老支书手提一盏散发着昏黄光晕的马灯缓缓地走来。
老人那双因常年劳作而变得粗糙龟裂的手掌抚过放在陆明远那张简陋木床上的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微弱的油灯灯光摇曳不定,将他们两人的身影投射在那面糊满旧报纸的土墙上……
随着光影的晃动,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想当年啊,红军在这里打游击战的时候。”
“我的大哥怀揣着仅仅只有半块的盐巴,硬是徒步走了整整三十里的崎岖山路……”
田老支书一边说着,一边吧嗒吧嗒地抽着他那老旧的烟袋锅子。
火星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就像是1934年的星星之火,跨越时空,种进了1972年人们的眼眸深处……
第二天清晨,阳光洒满了打谷场,毛主席语录牌高高矗立,显得格外醒目。
陆明远早早地等在了那里,终于看到田金凤的身影出现。
小姑娘穿着那双略显破旧的布鞋,脚步轻快地在夯实的土地上行走着。
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竟在那坚硬的夯土上蹭出了半道浅浅的弧形痕迹。
她脑后那两根乌黑的辫子随着身体的晃动而左右摇摆着。
辫梢不经意间轻轻扫过了墙上那醒目的“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红色标语。
只见姑娘怀抱着一本《红旗》杂志急匆匆地赶来,杂志由于她紧张的步伐而发出簌簌的声响。
封面上山寨梯田的清晰轮廓正好硌到了她微微发颤的手肘,但她似乎浑然不觉。
“田金凤同志,这份思想汇报还请您帮忙斧正一下。”
陆明远微笑着递出手中那份用红笔仔细圈划过的稿纸。
在稿纸的第五段空白处,竟然粘着一朵已经风干了的紫云英。
那是在去年春天耕种时节,小姑娘曾经用它为陆明远包扎过不小心被镰刀割伤的手指。
此刻,这朵小小的紫云英仿佛承载着那段温暖回忆,静静地躺在纸上。
田金凤点了点头,将稿纸接了过来放到帆布包里。
而陆明远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动作迅速地翻开手中那本已经略显陈旧的《赤脚医生手册》。
男人的手指准确无误地指向其中一幅关于防治血吸虫病的插图,眼神坚定且带着一丝兴奋地说道:
“田金凤同志,你看啊,这就好比咱们广大的贫下中农积极响应国家号召,开展送医下乡活动一样。”
“有些珍贵的革命友谊,是需要我们勇敢地去主动争取、主动出击才能获得的!”
与此同时,从晒场的东边远远地传来一阵整齐而有力的脚步声。
那是一群充满朝气的女知青正在认真排练着忠字舞。
陆明远迅速的将怀中一本工作笔记塞入她那个装满毛选的破旧帆布包之中。
而这本工作笔记的内页里竟然还夹着一张精心绘制的改造农具设计图。
那张图纸上的犁铧线条之间,赫然隐藏着一朵用圆规勾勒而成的栩栩如生的并蒂莲。
此刻,陆明远脚上那双沾满泥土的胶鞋尖不经意地轻轻碰触到了她同样沾染着猪草的鞋帮。
他略微有些紧张地开口说道:“老支书昨天晚上告诉我,让我帮忙给宣传队抄写大字报。”
“我当时就在想……就在想说不定能够有机会跟你一起搭档进行革命创作。”
说话间,暮色渐浓,一只不知从何处飞来的蜻蜓误打误撞地闯入了张贴的标语当中。
恰好停歇在了小姑娘别得有些歪斜的像章之上。
突然间,陆明远像是受到了某种鼓舞一般,猛地高高举起自己的右手,挺直了脊背。
仿佛置身于激烈的批斗会现场准备慷慨陈词那般,大声喊道:
“我可以向伟大的毛主席保证,咱们这种思想交流绝对符合《青年运动的方向》!”
田金凤的指甲在“备战备荒为人民”这几个醒目的大字下面摁出了一个个清晰可见的月牙印子。
小姑娘微微低着头,额前的几缕碎发随着微风轻轻飘动,遮住了她那双灵动而又略带羞涩的眼睛。
见田金凤点了点头,陆明远刻意压低了声音,开口说道:
“我听说等今年秋收结后,公社那边就要开始建造氨水池”
“要不……咱们组一个学习毛主席选集的结对小组吧,这样互相之间也能有个照应,一起进步!”
与此同时,男人一只汗津津的手掌缓缓伸了出来,掌心里赫然躺着半截用锡纸精心包裹着的奶糖。
那奶糖的包装纸已经有些褶皱了,但上面那个闪闪发光的“光明牌”商标依然格外引人注目。
而且不知何时竟然被巧妙地折叠成了一颗小巧玲珑的五角星形状。
正当两人沉浸在这番私密的交流之中时,一阵悠扬而又熟悉的钟声远远地从村子那头传了过来。
那是田老支书每天按时敲响的大钟,它宣告着新一天劳作的开始。
听到钟声响起,陆明远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便迅速反应过来。
只见他二话不说,动作敏捷地一把夺过田金凤怀中抱着的那本杂志。
然后飞快地翻开扉页,拿起手中的钢笔,在纸张上刷刷刷地写下一行苍劲有力的大字:
“世界是属于敢教日月换新天的青年!”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当写到最后那个“天”字的时候。
陆明远的笔尖稍稍一顿,在这个字的右下角极其小心地添加上了一个小得几乎难以察觉的“凤”字。
写完之后,陆明远似乎对自己刚刚完成的作品非常满意,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勾勒出一抹淡笑。
他轻轻地吹了吹纸上尚未干涸的墨迹,然后郑重地将那张写满字迹的扉页重新塞进了小姑娘的怀抱里。
也许是由于太过匆忙或者心情过于激动的缘故,在把杂志递回去的瞬间。
不小心惊扰到了一直安静地藏匿在杂志里面的一朵小小的槐树花。
只听得“啪嗒”一声轻响,那朵洁白如雪的槐花就这么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仿佛是被他们之间这份纯真美好的情感所感动,甘愿化作春泥更护花一般。
仔细看去,会发现那朵槐花的花蕊中央竟然还凝结着一滴水珠。
而这颗水珠其实正是昨天夜里小姑娘帮陆明远缝补那件破旧的褂子时不小心滴落上去的米浆。
经过一夜时间的沉淀与风干,最终形成了如此独特而又美丽的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