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罢,回到侯府,待收拾完,已是月上中天。
梳洗完毕的傅莹珠驱散一身疲累,终于有心思去管别的事情,便将青桃叫到自己身侧,说道:“若是再有今日投壶这种事,你可不能贸贸然去出风头。”
“今日赢了还好,若是没赢,便是你拂了丹宁郡主的面子,惹她了不快,吃力不讨好。傅明珠让你先上,也是等着看你的笑话,踩着你来出风头。日后还有这样的事情,能推就推。我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今儿的事情,青桃只怕看不明白,傅莹珠却都瞧在眼里,只不过在王爷府不好发作罢了。
如今回府,该和青桃掰扯清楚,免得日后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二姑娘真是好险恶的心肠!”青桃懂了,又像没懂,骂了傅明珠一通后,开开心心地献宝道:“可是,姑娘,婢子这不是赢了吗?这一百两银子,充盈进咱院子里,等日后若是生出什么变故来,姑娘也能过得舒服些。”
傅莹珠:“……”还挺有忧患意识。
青桃看上去没脑子,却也知道,这世上什么最能靠得住——银子最靠得住。
青桃见傅莹珠没接,连忙把银子往傅莹珠面前又推了推,“婢子不懂那些人情世故,只知道有钱就上,有得吃的就吃。做乞丐的时候,有了这顿没上顿,若是有好心的有钱人给点吃的,就已经是感恩戴德了,哪还能考虑有的没得?考虑好了人情世故,那些吃的也就没了。”
“婢子只知道,有好东西,就要上前抢,晚人一步就什么都没了,轮不到婢子等着天上掉馅饼。如果不是遇见了姑娘,婢子恐怕还在街上讨生活,哪有今日的舒服日子可过?姑娘,这银子你快拿着,这回就这样了,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我看姑娘的眼色行事。”
这银子,傅莹珠没好意思要,青桃一番忆苦思甜,倒是将她的恻隐之心给说动,好一番心疼,又知道青桃是给她赚银子去了,也不舍得再骂了。
只是这一百两银子,她是断然不能收着的。
“既然是你凭自己的本事赢的,那便是你的银子,你自己妥善留好便是。”
“既然是我的银子,那我就是想把它给姑娘用,姑娘,您收着。”
这种时候,青桃倒是伶牙俐齿上了。
青桃执意要给,傅莹珠推脱不掉,便将这一百两银子收了起来,打算日后给青桃做嫁妆。
以青桃的性子,她若是去了别庄,青桃八成也是要跟着去的。等到了别庄,给青桃找个好人,不嫁奴籍,让青桃不用看人眼色过日子,一辈子就为自己打算。踏踏实实,不必朝不保夕,被人暗下黑手都不知道。这百两银子,加上自己给她添置的嫁妆,只要无灾无病,也能衣食无忧,这也算是她对青桃的报答了。
只不过,傅莹珠还是同青桃多说了会儿话,待她说到,青桃若是在外面太过展示自己,怕是会被别的夫人小姐看中、要去做丫鬟的时候,可把青桃给吓坏了。
她只想跟在傅莹珠身边当丫鬟,可不想到别人身边去。
当即也不要再看傅莹珠的眼色,决心以后同自家姑娘一样,安静如鸡,不露锋芒了。
-
六王爷府邸。
宴席散后,六王府重归寂静。
当着傅莹珠的面说了今日不见宸王,但等到傅莹珠一走,丹宁郡主就有些坐不住了。
好不容易赢了,怎么能不当面去找堂兄炫耀一番呢?要知道她能赢过自己这位堂兄的机会课不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问了问丫鬟,知道了宸王在哪,丹宁郡主被丫鬟领着,找到了宸王的这边。
宸王今日应酬多,多饮了酒,此时刚喝过醒酒汤,正歪着身子靠在美人榻上,他喝酒虽不显脸红,却上了醉意,一副柔弱无力的样子。看到丹宁来了,也只是懒懒地掀了眼皮,笑着与丹宁郡主打招呼,“是什么风,把我们的寿星吹到这儿了?”
丹宁郡主“哼”了一声,眉眼间是藏不住的得意:“过来看一眼我的手下败将。”
宸王笑容淡了淡,本来血色就不明显的嘴唇抿了抿,更白了些。
虽说他胸怀宽广,不把一时的胜负放在心上,并不在意今天这场比试的输赢,可……那是赢多了,才这么想。
真输给丹宁郡主,他的心情倒也算不上好。
具体的场景他听派出去的那个小厮说是,是傅府大姑娘身边的丫鬟帮了丹宁。
傅府大姑娘?
宸王没在心里记多少世家贵女的名字,但对傅府大姑娘的名号,居然却有所耳闻,知道前些日子,她与京城有名的纨绔,制造出一桩大新闻来。
丹宁却是心情大好,脸上的笑意完全遮掩不住,眉眼弯弯,继续说道:“是你答应我要满足我一个条件,不若……”
她本想说,要介绍傅莹珠给宸王认识认识,好让她这个堂兄更加的羞愧难当。但一想到傅莹珠可能并不愿意,话到嘴边转了弯,“不过我还没想好,暂且先放你一马,等本郡主想好再说。”
想到傅莹珠,丹宁郡主话匣子就打开了。
在她这儿,已经算是和傅莹珠交上了朋友,自然开心。
丹宁郡主道:“这傅府的大姑娘可真是个妙人,不仅容色过人,脾性也是有趣。”
“若是日日都是生日宴便好了,我便能日日同她玩耍在一起了。等日后,我请示母妃,央求她带我出门去见见傅姐姐。”
说到此处,丹宁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俏皮的眨眨眼睛,神秘兮兮道:“对了,堂哥,你已经及弱冠,可以成家立业了。我如今还缺一位嫂嫂,你心里可有什么倾慕的女子?”
这种玩笑话,姐妹兄弟之间,也会半是打趣,半是试探的说起。只不过,丹宁从未干涉过宸王的婚嫁之事,也不在意,这一次忽然主动提起,倒让宸王皱了皱眉头。
丹宁郡主生性单纯,并未见识过世间险恶。如今先在他面前对傅莹珠如此美言,转眼又提起来他是否有什么倾慕的女子,岂不是被傅莹珠哄来,帮她搭桥好与他认识的?
抱着这种心思的贵女可不在少数,宸王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了。
如若是别人做出如此失礼的事情,宸王怕是会不悦,口头上至少教训一番,可如若是丹宁的话,那就……只好耐心一点,讲道理。
“你不必多言。”宸王慢条理斯说道,“她这样的女子是很好……”
因听出丹宁郡主对傅莹珠颇为喜爱,宸王也不想说傅莹珠的坏话,可若让他对傅莹珠夸赞一番,那他还真做不到。
宸王语气艰涩,说不下去了。
只道:“总之,本王即使有倾慕的女子,也与傅莹珠不同。”
对自己未来的夫人,宸王早有诸多考量。
出身未必要多好,但人品一定要佳,如同他母妃那样,知书达理,贤良淑德,对外端庄大方,对内温柔小意。要有宽广的胸襟,能勤俭持家、打点用度;也要细心贴切,天寒天暖时,为他缝制贴身的小衣,操持他日常琐事,面面俱到,无微不至。
这样的女子,才算他的良配,他与她举案齐眉,才子佳人,也算佳话。
至于傅莹珠……
丹宁定是诚心过来气他,才非要在他面前讲那么多傅莹珠的好话。一个前一阵子刚刚与别的男人拉扯在一起的姑娘,能好到哪去。
即使丹宁郡主真的和傅莹珠玩得好,他也不会对傅莹珠另眼相待。
堂妹是怎样的性情,他最清楚,往好处说,叫生性洒脱赤子之心,往坏里说,那叫口无遮拦、任性妄为、不知礼数。这样的性子,做妹妹可以,做妻子断然不行。
他的品性如此高洁,名声如枝头白雪,断然容不得傅莹珠这种有污点的人破坏了他的名声。
即使丹宁郡主口口声声说傅莹珠漂亮,可他又不是肤浅之人,对傅莹珠,宸王是一点儿都不感兴趣。
娶妻娶贤,宸王绝不会因为丹宁郡主的一番美誉,便轻易动摇自己的志向,降低择偶的要求。
……
傅府。
傅明珠在丹宁郡主生日宴上受的气,回来后,不仅没消,反而更大了。
她在自己的闺房桌边坐着,面前的桌子上,铺着许许多多的绢扇、团扇、荷包与其他的小玩意儿。
这些小东西,精致而小巧,不算什么珍贵的物件,就是个小心意。
全都是傅明珠气鼓鼓地从六王爷府邸离开时,一些世家贵女送的。
当时的傅明珠没能如愿踩着青桃出个风头,正是心中憋闷的时候,见京城有头有脸的贵女们争相送礼物给她,低落的心情才回转了一点,欣喜于自己的人气竟然如此之高,在贵女中间的人缘如此之好。
可谁能想到,刚生出点绝处逢生的喜悦,那些个自称她闺中密友的贵女们,在将礼物送到她手上后,说的却是:你就是傅府二姑娘,傅莹珠的妹妹啊?我们以后一定要多多往来啊,记得带上你的姐姐。
傅明珠并非愚笨之人,自然听得出她们话里有话,她们并不是真心诚意想与她交好,反而是想与傅莹珠交际,又苦于没有门路,想拿她这个现成的妹妹当中间人,顺带也对她好一点罢了。
换句话说来,她面前这么多好东西,全是沾了傅莹珠的光。
可傅明珠哪想要这种福气!
她一向只当红花,不当绿叶,让傅莹珠来衬托她还差不多,哪儿能忍受自己去沾傅莹珠的光?这不就是变相承认,自己比不上傅莹珠吗?
还不如叫傅莹珠来沾她的光,得到这些没有用的的小玩意儿!
傅明珠动手将一桌子的绢扇荷包全部扫下桌去,气得破口大骂:“来人,把这些东西全给我拿下去,剪了烧了,不许再出现在我面前!”
小丫鬟们噤若寒蝉,不敢弄出动静,轻手轻脚地捡起地上的东西,赶紧走了。
她们走后,傅明珠才伏案呜呜痛哭了起来。
今日她已经哭了两回,眼睛都要肿了。
那些个世家贵女们,简直比男人还善变。曾经将傅莹珠视为洪水猛兽般的厌恶,如今就笑脸相迎,怎么说变就变了呢?明明之前还是对傅莹珠避如蛇蝎,现在就巴不得低头做小,太令人恶心了。
傅明珠想不明白,便开始怀疑自己,心想着今日到底是她哪里做得不够好,越是细思下去,越是气愤,她明明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将绢扇荷包全扫下桌还不够宣泄她心中的愤懑,傅明珠又开始红着泪眼,疯狂地摔东西。
一时间噼里啪啦,屋外的小丫鬟都不敢入内。
直到陈氏过来。
陈氏听着屋里的动静,便知道今日女儿怕是被气坏了。
作为一个已婚妇人,她没有全程陪着郡主,而是陪着王妃去了,只是离开之时,也早已打听明白,今日生辰宴上发生的事情。
让傅莹珠出尽风头,不仅傅明珠气,陈氏自己也是生气,但还不至于像傅明珠这样,气急败坏到乱了阵脚。
听着女儿的哭声,陈氏心疼极了,连忙推门而入,将傅明珠拉入怀中,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
“娘——”傅明珠委委屈屈的,“女儿到底是哪里不够好了?为何丹宁郡主对傅莹珠如此亲切,为何别人都看得起傅莹珠,看不起我?”
陈氏脸色沉了沉,听着女儿的话,心尖像插了把刀。
只是赴了一次丹宁郡主的生日宴,便使得上次傅莹珠与外男拉拉扯扯的事像是烟消云散一般,被遗忘在京城众人的心底,这让她好一番算计都成了空,她怎么能忍?
“坏就坏在周嬷嬷身上。”提到周嬷嬷,陈氏差点将一口牙都咬碎,“怪就怪她,不仅将傅莹珠带去赴宴,还提前带她去见了王妃,帮忙打点好了一切。”
所以说,得贵人相助,方可事半功倍啊。
周嬷嬷如此厉害的人物,偏偏去帮傅莹珠!真是气死人了。
陈氏冷着一张脸,说道:“今日我才得知,那丹宁郡主原来也被周嬷嬷教过,如此一来,她与傅莹珠也算是师出同门,待傅莹珠自然要比待旁人亲切。”
傅明珠闻言,顿时酸得要命,抽噎着说道:“可是,周嬷嬷不肯收我。”
明明是她先想找周嬷嬷做教习嬷嬷的,可最后周嬷嬷却成了傅莹珠的老师,这样厉害的贵人,原本离她咫尺,却与她失之交臂,成了给他人遮风挡雨的大树。
傅明珠气!
陈氏也同样有些后悔:“若是早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我便是砸锅卖铁、豁出这张老脸不要,跪着去求,也要将周嬷嬷请来教你。”
只是如今说什么也晚了,周嬷嬷是摆明了只教傅莹珠,不想管其他的人。陈氏只好话锋一转,开始指责别人来:“那丹宁郡主也是个蠢的,有眼无珠,和傅莹珠搅和在一起,她以为是什么好事。”
“也就她命好,生成了六王爷的掌上明珠,不然这娇纵任性的性子,谁能忍受得了。今日她与傅莹珠结交成好友,八成是再也没机会改掉一身的毛病,只会与傅莹珠同流合污,一天天堕落下去,一起成为世家贵女之间的耻辱。”
“我看啊,过两天,王妃就得拿这事罚她。”
“娘亲说得有理。”傅明珠忍着心中酸涩,说道:“今日好多姑娘都为了认识傅莹珠过来与我攀谈,我看她们也是脑子坏了,都是些愚不可及的蠢货。”
“是啊。”陈氏见傅明珠逐渐想开,表情柔和许多,爱怜地摸了摸傅明珠的脑袋,“怪就只怪她们没眼光,还真把傅莹珠当成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只是今日之事,到底给陈氏敲响了警钟。
如今的傅莹珠不同往日,在内有老夫人护着,在外有了周嬷嬷替她打点,眼看着傅莹珠又傍上了丹宁郡主这号人物,日后只怕更难对付。
这些日子接连发生的事已经让她倍感吃力,若是不快刀斩乱麻,以后会更加棘手的。
陈氏压下声音,对傅明珠说道:“得尽快把傅莹珠送到乡下的庄子上,不能再留下来了。”
傅明珠诧异道:“可傅莹珠如今无病无灾,也没有犯什么错,我们又有什么正当的办法打发她去别庄呢?”
傅明珠分析道:“这种大事,总得有个能让人信服的由头,不然随随便便打发走了,若是被外面的人知道了,怕是会有损母亲贤良淑德的名声。”
能把傅莹珠送去别庄,确实畅快。想来傅莹珠自己也想不到,她走到这幅田地,竟然还是要被打发到别庄去,若是真能将她打发走了,傅莹珠不知会哭成什么样。
可傅明珠也知道,打发嫡出姑娘到别庄生活,是侯府自家的事,可难免被京中其他家族知道。若是母亲找的由头太过离谱,怕是会有损她的名声。
傅明珠自己是想不出什么主意,一时间,她的眸中满是忧思。
陈氏却是笑了一笑,淡声说道:“路是人走出来的,办法也是人想出来的,只要有人在,就一定能想出办法,你担心什么呢?”
傅明珠听到她颇为轻松的语气,心头不免一喜,“这是说,母亲那已经想到好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