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我根本不确定张芳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并不记得在之前的车间见过她,我只记得满囤。
张芳的表现也确实有些出乎我的预料,那天之后,她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对我的事情绝口不提。
她每天只是和满囤一起坐在我的左右两侧,看着我将二极管安装到芯片上。
我也只能当做完全无事发生,不断跟他们二人介绍着这条流水线上应该要负责的工作。
张芳是属于车间里常见的那种女娃,她热心而开朗,但是不够聪明。
她拿着似乎挥散不尽的大白兔奶糖,想要以此征服车间内的所有人,可实际上被她征服的,只有和她一个类型的女娃,她们组成了一个密不可分的小团体。
至于满囤……他似乎也变了,本以为他是因为见到了我才变得少言寡语,可现在看来张芳非常习惯于他的沉默。
他每天只是什么都不说的低着头干活,他鲜有笑容,也少有波澜。
他好像变成了机器,跟流水线合为了一体,传送带动,他就动,传送带停,他便停了。
我去打饭的时候偶尔会见到张芳组成的自己的小团体,她们说着笑着窃窃私语,而反观满囤,大家对他的印象是老实巴交不爱说话,对他的称呼也仅仅是「张芳的对象」。
曾经在车间里光芒四射的少年,不知因何成了这副模样?
连我都未曾被生活打垮,可他却沉默了。
一个月后的一天夜里,我从洗衣间拿着洗完的衣服到小巷子里泼水,隔着老远便听到了小巷子深处的窃窃私语。
“……瓜怂……你早就知道了?”那是张芳的声音。
“我……不知道。”满囤回答道。
“来之前你不知道,来之后你还能不知道吗?”张芳没好气地压制住自己的音量,“你当初为啥不告诉我她就是甜甜?”
“我感觉事情都过去了,而且人家现在是咱俩的师父……你这样也太……”
“师父就能搞破鞋吗?”张芳打断道,“她怎么搞破鞋确实跟我没关系,可她把你害得在之前车间都待不下去了,咱俩为啥来这你不知道吗?”
“我辞职和她有啥关系……”满囤有气无力地答道。
“没关系?村里都传开了……你张满囤当年拿着铁棍保护一个破鞋……”
小巷子里没有灯光,我却隐约看到张芳将手指顶在了满囤鼻子上。
“人家一群人来到工厂追着你俩打,这事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张芳的声音越来越大,“现在我愿意嫁给你已经算是不计前嫌了,你还要让我在她手底下干多久?”
“我怎么跟你说不明白呢……人家啥时候追着我俩打了……”满囤推开了张芳的手,他的声音从小巷当中传出,听起来心力交瘁,“我是被冤枉的……那天他们就打了甜甜。”
“打了她,那不就说明她是破鞋吗?”张芳一边说着一边又压低了声音,可那声音依然可以穿透静谧的小巷,“张满囤,如果这事传回村里,他们知道咱们俩在城里跟着破鞋学徒……咱俩日子要怎么过?”
“我……”
“你还想再让人嚼舌根?”
听到这里我才明白了满囤为何变成了这副样子。
当我离开的那一刻,已经习惯于在谣言当中发动攻击的工友一时之间没有了目标,所以他们不知从何时起,将矛头自然地转向了满囤。
他们开始尽情攻击这个第一时间拿着铁棍挡在我面前的男娃。
那些我不愿意回忆的污言秽语必然也从四面八方扎进满囤的身体,逐渐将一个阳光开朗的男娃,刺成了现在这般少言寡语的懦弱样子。
虽然听起来很讽刺,但也不得不说……满囤的处境已经比我好过多了。
他是个男娃,意气用事保护了一个女娃,就算谣言疯传一阵子,很快也会失去新鲜感,可我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