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白猫就下意识看了燕三郎一眼。黟城初遇时,这小子也是个哑巴。不知道哑巴对哑巴能不能感同身受?
想来是能的,因为她注意到燕三郎按了按自己脖颈,咽了下口水。
当然,那厢贺小鸢不会明白他这个动作背后的涵义,只接着往下道:“廖青说不了话,卫王就不能请人对他施展惑心术了,不能诱导他无意识透露小王子的藏身处。”
燕三郎眨了眨眼:“为何?”
白猫喵呜一声,尾音上扬,连贺小鸢听着都像是嘲笑。她看了猫儿一眼,见它正在玩自己的尾巴。
“惑心类的法术是令受术者昏沉迷乱,有问必答,这才能套出自己想要的情报。”贺小鸢给燕三郎解答,“可是廖青断了舌头说不出话,他想传递任何讯息都只能靠着手写。你可知道,手写与口述不同。思绪要转换作文字,这就需要人聚精会神,专心致志,才能凝注于笔端。”
燕三郎想了想,的确是这样:“这就与惑心术的原理背道而驰,廖青一旦受术,就写不出字,卫王同样拿不到自己想要的情报。”
“正是。”贺小鸢笑了,“他嚼舌时大概并不想自杀,只是避免这类术法生效。”廖青身为族长,要对廖家上下几百口人负责。那是多么沉重的担子和职责,他怎可能出了事就一死了之撂挑子?
有时候,权力就意味着更沉重的责任。“何况廖家最重要的人物,他基本都在造反前找借口送出城去,以免事败被一锅端掉,也给廖家留一点香火。”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只有他的母亲魏老夫人因为年事已高,经不起颠簸,就留在盛邑。谋反事败以后,未及卫人前去捉拿,老太太自己先撞柱死了。”
燕三郎点了头,接着又摇头:“那他喜爱的孙子,为什么会被卫王抓去剐了?”
贺小鸢耸了耸肩:“这位廖丞相也真是狠心。”
白猫仿佛盯着窗外出神,声音却传入燕三郎耳中:“你当卫王眼瞎耳聋?廖青要是把家人全部转移,他注意不到么?至少要留下几个至亲,才能打消卫王的疑心。”
看来生长在这样的世家里,就算讨尽长辈欢心也不算什么好事,好容易就被当作牺牲品送出去活剐了。燕三郎静默许久,才道:“廖家人受尽刑罚,廖丞相还不肯吐露实情,看来小王子的身份十有七八是真的。”
“那叫做打落牙齿和血吞。”贺小鸢轻嗤一声,“他若是熬不下去,承认自己找个孩子来假扮小王子,才是将廖家置诸死地,从此孤立无援。”
这话就说得有些深奥,燕三郎想了几息才明白。廖丞相要是死不改口,卫人见他家人受戕害,一则同情,二则更加坚信小王子活在人间;反过来说,廖丞相如果亲口认下自己布置骗局,那就是愚弄卫人,原本心思活络、还有可能支持他的势力从此都会抛弃廖家。不提别人,至少镇北侯就绝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返都。
真到这个地步,廖家才是万劫不复,就算被卫王杀尽最后一人,全天下也无人会再同情他们。
想通了这一层,燕三郎只觉吸进胸腔的空气微凉。
原来权力顶峰的厮杀,竟比底层还要酷烈十倍啊。
“现在廖青不松口,无论卫王还是其他权贵,都会加紧搜寻小王子。”贺小鸢轻声道,“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盛邑是卫王地盘,他抓到人的可能性最大。
此时外头忽传喧哗之声。趴在椅上眯眼的白猫也转头朝向那个方位。
燕三郎凭窗而立,望见北边冒出火光,依稀还能听见有人高喊:“走水啦,走水啦!”
秋冬季天干物燥,木头房子着火也没甚稀奇。不过他跃到屋顶看了两眼,发现周围有许多身影奔走,都往那个方向而去。
他跳回屋中,沉声道:“北边着火了,一路上有许多卫兵往那里赶去。我至少看见了二三十个。”
“在这个小镇里?”贺小鸢眉头一皱,荷香镇这么碗大点儿地方,从何时起多出这许多兵丁?
“看来这儿也非久留之地了。”燕三郎接着方才的话题问下去,“如果小王子确在人间,镇北侯真会杀回盛邑?”
若是不会,他何必白费力气?
贺小鸢认真思索片刻,才郑重道:“不敢打包票,但至少有六成机率。”说到这里又有些惋惜,“要是他这趟也赶回盛邑便好了。”
不会发生的事,燕三郎一向不去想:“那么说说小王子。既然早传死讯,为何廖丞相说他犹在人间,旁人都是将信将疑?”
贺小鸢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两年前,老卫王携两位王子赴北方行宫狩猎,走过半崖时路遇山崩,整支队伍都被乱石砸中,不少人掉入山涧。事后卫人寻找尸体,小王子不在其列。多数人推测他被砸入山涧,那同样也是凶多吉少。不过民间最爱附会,常有传说他犹在人间,只是隐藏起来。”
人类最爱阴谋论,常能无中生有,何况小王子的确死不见尸?谣言就这样添油加醋传了开去。但官方很早就宣布了那对父子的死讯,坚持声称已经找到了小王子的尸首,以保现任卫王的政权稳固。
廖丞相的坚持,让这种捕风捉影一般的希望突然清晰起来,也对卫廷的公信力构成了挑战。
这种情况下,他是万万不能承认自己一手布置了骗局,否则小王子就算真地尚在人间,从此也不得正名。
“若说廖丞相手中的小王子是假的,其他家族为何会一同举事?”燕三郎沉吟,“其他族长也不是傻子,不见兔子不撒鹰才对。”
“是的,这才是最让卫王忌惮的地方。”贺小鸢赞同,“那三家都指认,廖丞相的确安排他们与小王子见过面。”
白猫喵了一声,以示自己来兴趣了,燕三郎也跟问一句:“确是小王子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