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燕三郎的角度望去,看不清掌印是否能完全重合。他眼角余光扫过贺小鸢,见到她满脸无辜神情。
几息过后,柯严华放下纸张,面无表情:“不匹配,下一个。”
他说,不匹配。燕三郎终于放心,却不敢在这里长舒一口气,甚至连自己呼吸的频率都不敢打乱。
灵识告诉他,这屋里屋外都有高人,不可松懈、不可大意。
不过,那掌印不是贺小鸢的?
带着这样的疑问,他和贺小鸢一起走出了黑石屋,转头时恰见二管事打了个呵欠。
两人都洗清嫌疑,他并不奇怪,原也没以为这两个就是奸细,只不过想给三管事罩着的人找点麻烦罢了。
外面的人排队等进,燕三郎和贺小鸢却已经走回了自己的马车。
贺小鸢上车以后刚要开口,燕三郎却摆了摆手。一缕红烟从外头飘入,在马车各个角落检查一番,确认没有窃听的神通或者小生物,这才化作人形,坐去燕三郎身边。
千岁随手布了个结界:“掌印怎么回事?”
“当然不是我的。”贺小鸢耸了耸肩,“每人的指纹、掌纹都是独一无二,留下来就是证据,我怎可能用它来传递讯息?”
燕三郎同样好奇:“那树上的掌印是?”
贺小鸢笑了,忽然向燕三郎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
燕三郎眉头微皱,他最不喜与异性有肌肤之触。不过贺小鸢不会无的放矢,所以他犹豫一下,还是抬腕了。
然而他手才递到一半,边上就有一只纤纤柔荑伸出,抢先和贺小鸢握了手。
是千岁。
双方才一握手,她就轻轻地咦了一声:“凉的?”
贺小鸢的手掌很软、很有弹性,却缺乏活人的温度。
千岁五指顺势一扣,抓住了对方腕脉,竟感到一片安静:“没有脉搏?”
贺小鸢往后一缩,胳膊同样后撤,手却留在了千岁掌中——
严格来说,是手掌连同半截上臂!
哪怕千岁见多识广,这会儿也终是瞪直了眼,边上的燕三郎一下扬眉,皆是吃惊:
“义肢?”
“不是义肢,我可没有残疾。”贺小鸢右肩一抬,袖子里又钻出一只手,完好的。
这回终于是自己的了。
“那是假臂。”
千岁抓着这截假臂翻来覆去观察,大觉有趣:“你造的?”
皮肤上连指纹掌纹都一应俱全,这东西可真得逆天了。她戳了戳断口处,触感柔软,与人皮无异,截面上有十余个细小的孔洞,也不知怎么接驳。
虽然贺小鸢这么做让卫人大张旗鼓扑了个空,可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把半截高度仿真的假臂带在身边——连千岁都不得不承认,这口味可不是一般的重哪。
燕三郎难得和她同感,所以眼神就有些一言难尽。
“这截断臂只是个半成品,还未完工……”贺小鸢被他们两人盯着,不由得轻咳一声,“作什么这样看我?”
燕三郎拣起假臂察看,在指甲缝里现一点暗红的颜料。看来贺小鸢向韩昭做记号时,用的就是这个东西。只要把它从袖子里伸出,谁也都以为这是贺小鸢自己的手吧?
“到底作甚用的?”
“这是攸国一位傀儡师找我定做的样品,他想给人形傀儡覆上外皮,使它更像真人。”两人看过之后,贺小鸢就把假臂收起,“我游历南海见过当地一种奇树,从其树液里可以提取特殊的胶乳。当地老人教我提炼和定型之术。如果想做真人质感的外皮,那么这种材料最合适不过。”
燕三郎皱眉:“为何要给傀儡套皮?”傀儡没有生命,无论它怎样拟态活物,本质上只是工具。既然是用于战斗、或者为人提供辅助作用的工具,套皮岂非多此一举?
当初追杀廖红泫的宣龙卫当中就有一名傀儡师,他手里的傀儡用料精细讲究,操纵起来如臂使指,险些真要了萧宓的命。可这几只傀儡裎露全身金属零件,也并没有外皮。
再说以这假臂的材质,那顶多比真人的皮肤坚韧一点,对上刀枪剑是万万抵不住的。哪堪大用了?
“这具傀儡不为战斗之用。”贺小鸢笑容里多了一点感慨,“这人妻子新亡,日夜思念,于是打算造出一具傀儡来还原妻子生前样貌,从此长相陪伴,以免余生寂寞。”
“傀儡他可以自己造,但外皮、样貌却非他所长,他才来拜托我帮忙。”贺小鸢叹了口气,“听过他的理由,我也很难拒绝。不过这事儿不易办,我试验许久也才完成半只手臂,离全身竣工还远着哩。”
千岁好奇道:“照这样说来,如果傀儡裹上了皮肤,只要操控得当,谁都以为它是真人了?”
“那倒不能。”贺小鸢摆了摆手,“造出手脚皮肤是没问题,可是脸……人的脸部表情太丰富,光用一点皮子、几块假肉是做不出来的。那傀儡师也没敢要求这个傀儡能笑能哭。”
她悠悠叹了口气:“我若是死了,世上也没有人会这样挂念我了。”
燕三郎和千岁互视了一眼。他们两个也是存世无痕的人呢,并不曾活在别人的记忆里,假使哪一天去了也只会悄无声息,掀不起一点波澜。
千岁忽然笑了:“你既然这样感动,可曾给他免了工钱?”
“那当然没有。”贺小鸢眨了眨眼,理所当然道,“感动归感动,交易是交易,一分钱都不能少。”
燕三郎也不禁莞尔,却又想起一事:“假手上的掌纹是怎么来的?”若没有掌纹,也骗不过卫王和柯严华。可是人手上的纹路何其多也,贺小鸢这样的大匠恐怕也不会耗心血一条一条勾勒出来吧?
“取自他妻子拓下来的手纹、掌纹——用软胶泥。”贺小鸢轻声道,“我这里做好模子,再用药物刻蚀去假臂上,转眼可成。”
“他妻子双手极美,据说他在制作傀儡手部最耗精力,力求逼真,自然也不想留下这一点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