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校尉在试着控制局面,喊道:“都别乱,列队,列队!”
庞小二下意识就要奔过去,然而,方才孔让说的话却又浮现在脑中,使他猛然惊醒过来。
薛白根本就不是躲在村中某处的猎物,而是那设下埋伏等待猎物上门的猎手。
他们这些叛军才是猎物……
“轰!”
这是第三次爆炸,造成的伤害却绝非前两次可比。数十个叛军士卒混乱地挤在一起时,炸药在他们当中爆炸了。
顺势,大火从村子正中燃起,向四面八方袭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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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庭琳也知道自己有些急了,薛白不是一般的对手,官任太守、还能借飞钱买卖调动不小的民间势力,虽说不能抵挡大军,在这种小股战斗中却非常有优势。
急于求成的搜捕,只怕会有不小的伤亡。
当然,这么做也是为大局考虑。因为太原没有拿下,而且李光弼被薛白引荐为了河东节度副使,那么若不擒杀薛白,这个河东太守就很有可能往太原去引来援兵,杀回常山,截断大军的后方。
相比于这种顾虑,损伤一点士卒,尽快除掉一块心病,这样的代价是田承嗣完全承受得起的。
远处的轰隆声传来,再次引起了士卒们不小的骚动,田庭琳却是早有预料。他知道薛白一定还有火药,但火药总是有用尽的时候,用十几二十个士卒的命去消耗,值得。
之后,村子里的火光亮起,越来越亮。
“他们放火了。”
田庭琳皱起了眉,意识到伤亡只怕要比预想中还要大。
见此情形,他军中的掌书记也上前,小声道:“田将军,只怕不太对。薛白有此天雷地火之利器,突围不难,缘何龟缩于小小一南白村?”
“你的意思是,他在设伏?”田庭琳脸色难看。
“我还听说,他还有一物名为‘千里镜’,能否见千里难说,至少可见数里外之事物。那且不说突围,他也不该轻易被包围。”
“不论如何,他必要往西去。”田庭琳道:“我还防了他一手。”
“我说呢,西面如何这般安静,将军原来是围三阙一,西边还有伏兵吧?”
田庭琳忽然抬起手,打断了幕僚的说话,道:“你听。”
风把村中的火势吹大,也带来了惨叫声。但田庭琳想听的不是这个,他回过头,看向身后,喃喃道:“有人来了。”
“将军又遣兵来了?”
田庭琳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三更了,想必田承嗣已下令大军造饭,准备拔营,等薛白的消息等得不耐烦了,又要来催。
渐渐地,一队骑兵出现在了离他数十步外,月色下,显出肃杀的轮廓。
“来者何人?对旗号!”
对方没有应答,纷纷驻马,调整队列,让马匹休息。
虽然又暗又远,但田庭琳能感觉到对面的战马正在地上刨着蹄,做着冲锋的准备,他深吸一口凉气,喝道:“是敌人!”
哨声再次急促地响起。叛军人数不少,但为了包围、搜捕,都太过分散了,仓促应敌,必须得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他们聚集起来。
但薛白的人马已经开始冲锋了,人数不多,却像一柄尖锐的匕首,猝不及防地捅向了田庭琳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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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白村中,火势愈大,血光四溅。
庞小二疯狂逃窜着,终于逃回了河边,冲着对岸大喊道:“将军!被伏了!”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声声惊慌的喊叫。
“敌人从村外杀来了……”
庞小二不明白敌人分明是在村里,怎么会在村外?不论如何,田庭琳的遇袭摧毁了他最后的意志。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逃得越远越好。
他四下一看,西面最安静,于是向西面逃去。感到身上的盔甲又重又不方便,干脆把盔甲也脱下来,顿时感到轻松不少。
跑着跑着,前方水流声愈发近了,南白村就在滹沱河畔,前方正是河水拐弯之处,还有一片颇大的湖泊。终于,他看到了一片波光粼粼。
庞小二不会泅水,听着远处的杀喊声,沿着河一直跑着,渐渐跑不动了,正绝望之际,见到了一艘小船正泊在河边,他连忙跑上去,伸手去解缆绳。
“呼——呼——”
他太累了,手指都没力气,越焦急越解不开,忽然,后脑勺挨了重重一下,他栽进了河边的烂泥里。
“饶命,我没有叛乱,没有!”
庞小二顾不得回头,径直求饶道。
他头上剧痛,背后的刀却没有再劈下来,他见这么求饶有用,才确定来的不是他的同袍。
“真的,我北上从军,是想为国戍边,聂队正和我说‘不教胡马度阴山’,我真不想叛乱,他们逼我,逼我……”
说着,庞小二涕泪横流。
他是家里第二个儿子,他阿兄比他大十五岁,早年间战死在与契丹的战争中。他阿娘今年已五十二岁了,白发苍苍,垂垂老矣。他迫切希望能挣下军功,早日还乡侍奉阿娘。
“真的,我没读过书,但知道‘忠孝’两个字,将军看在我可怜的阿娘面上,饶我一条命吧。”
“我饶你,谁饶我的孩子。”
庞小二听得身后响起的声音,愣了愣,转头看去,只见执刀站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农妇。
他心中原本的恐惧当即就消散了不少。
“你杀了我的孩子!”那农妇咆哮着,一刀劈下。
庞小二伸手挡住,捉住她的手,拼命把刀往她脖子上推去,两人由此搏斗了起来。
以死相搏,俱是用尽了全力,庞小二整张脸都涨红了,好不从容易把刀一点点压到了那农妇肩上。
他眼睛瞪得几乎要炸开来,接着便与她对视了一眼,当即感受到了一股无比强烈的恨意,就在这个瞬间,他猜到了她是什么人——那两个死在他刀下的孩子的阿娘。
可庞小二首先感到的是冤枉,他有什么办法呢?东平郡王反了、将军反了、队正被杀了,当时他若不动手,死的就是他。
这是乱世的无奈,他们两人此前还从未体会过。
乱世来了,像是一道巨浪拍下,把他们这种小鱼小虾狠狠拍烂。
一丝愧疚浮上庞小二的心头。
“噗。”
就在这个刹那,那柄刀已经重重压进了他的脖颈当中,血涌出来。
他眼神涣散开来,发出最后一声呜咽。
乱世之下,他与邓四娘家的小黑狗都是一样的命运。
“呜。”
邓四娘站起身,听到杀她孩子的凶手发出小狗般的呜咽,鼻头一酸,哭了出来。
她已经回过家了。
赶到后院,她看到水缸上方放着两块大石头,当时就愣住了。扑上前,一把将那石头推掉,连着水缸的盖子一并推在地上。
那一下用力过猛,她也摔在地上。
“五娃!”
当时她哭着大喊了一声,许久没有听到回应。她不敢往水缸里看,脑海里却猜想出了她在堂屋里晕过去以后的画面。
“孔队正,狗娘们还藏了个娃在这缸里。”
“那就帮她藏好吧,盖上,哈哈哈……”
邓四娘当时就有了求死的心。
天黑时,小桥上的爆炸使得叛军没有马上进村,她在自家后院挖了一个大坑,埋葬了她死去的孩子。
大哭了一场之后,她重新走向小桥,要去把她的男人也拉回来安葬。
也正是那时,她看到了一队士卒持着火把、牵着马过了重新搭好的桥,其中有几人的面容让她一看就涌起仇恨。
于是,借着黑暗的掩护、对村子的熟悉,她悄然跟着他们,想着用自己的命与他们当中的某人换一条命。
过程中,邓四娘其实瞥到了另一批人,她知道他们是那个薛太守的手下,她没敢近前,隔着一段距离,目睹了他们对叛军的突袭。
那些人不会追着逃掉的漏网之鱼,她却放不下心中的仇怨,于是追上来,终于手刃了一个仇人,哪怕她明知道对方也是被逼的。
此时最后的愿望已了,邓四娘拿起手上的长刀,目光却又瞥到地上的尸体,她不愿与凶人死在一处,遂登上小船,割掉缆绳,撑起篙,往滹沱河深处划去。
她俯身看着黑暗深邃的河面,希望它能洗掉自己身上的污浊。
正准备纵身一跃,忽然,西岸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声响。
那才是真正的千军万马之势,气势比傍晚时的数百骑兵更加磅礴,天地都仿佛为之动容。
火光通明,像是太阳从西边升起。
“就在河边!”
邓四娘再次感到那种被重兵围剿的压迫感与骄傲,这使得她一时忘了赴死,隔岸看着那火光的变化,想像着她从未见过的惨烈厮杀。
小船不停被河水冲着往下漂。
她努力划桨,却还是离那战场越来越远。
直到渐渐听不到喊杀声了,她感到四周又静了下来,重新准备投河。
正在此时,一抹朝阳洒落在了河面上,驱散了黑暗。
水流映着朝阳,落在邓四娘眼里,她不由愣了一下,发现河面上漂浮着几具尸体。
其中有一具尸体引起了她的注意,看装束分明是昨日见到薛太守一行人中的。她连忙把船撑过去,费力用竹篙勾住它,拉近了,借着朝阳仔细一瞧,却并不是她以为的那位薛太守。
倒不知昨夜那场战斗如何了。
接着,她听到了轻微的呛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