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灵川免不了注意到,她的五官很深,鼻子很挺,颧骨也比普通女子高一点,面貌既立体又精致,却和什么小家碧玉、温婉美人全挂不上边了。
他遂将自己跳落蛛洞后的见闻说了,特意略去自刎那一段。
孙茯苓全程一言不发,听得认真,直到他停下来才道:“朱二娘的传说由来已久,竟然是真的?这样看来,它在久远时代也是妖仙。”
“妖仙?”贺灵川想想也是,“对啊,人能成仙就叫仙人,妖怪成仙就叫妖仙。”
“可它现在却受山泽约束,嗯,至少原本和山泽有约在先,不伤过往人类。”孙茯苓竟有些感慨,“从前妖仙,现在不过尔尔。”
“你对上古的神仙很感兴趣?”这女人连饭都快吃不上了。
“只是有些感叹。”孙茯苓取火筷拨了拨炉柴,“上古多仙人仙术,若我们生在那时就可以腾云驾雾,飞出囹圄之地。”
“囹圄?”贺灵川听出她话外之音,“这么多年来,盘龙城一直坚如磐石,又出了红将军这样的猛人,你不看好么?其实盘龙荒原很大,有些蕞尔小国面积还赶不上它。”
“其他小国,也不像盘龙城这样身陷绝处,须奋力求生。”孙茯苓以手支颐,“拔陵和仙由两国非要攻占盘龙荒原,十几年来都不死心。倘若它们能与盘龙城和平共处多好。”
“这片荒原是通往东部西罗国、东北部泸湖的走廊,打不下这里,拔陵和仙由就没法子往东扩张。”贺灵川从雨水缸里沾了点水,顺手在桌上画地图,“泸湖在洪川上游,从这里乘船一路往东,就可以入海了。”
“那它们为什么非要扩张不可?”
这就问倒贺灵川了。
虽说世道从来不太平,但国家扩张的理由通常又具体、又现实。“孙姑娘知道?”
“它们本身被北方妖国不断侵蚀,尽管中间有过几次反击,但还是输多胜少。”孙茯苓也蘸了水,在贺灵川的地图上接着往上画,“像拔陵国,四年前丢了红河台高地,也就失掉自己最重要的铜铁矿来源,有些军队连蚀锈的武器都替换不掉,长此以往那还了得?”
贺灵川奇道:“他们的地盘被妖国占了,所以他们就来占我们的地盘?”这些历史,他听过的戏曲、看过的话本子里都没有,甚至地方史馆也没记载。
想到这里,他心头一动。孙孚平的遗物中有一本手记,贺淳华自己收走了,没给兄弟俩看过,说是里面邪门外道太多,并且主要只是叙写孙孚平寻找大方壶的种种方法。但有没有一种可能,里面也收集到盘龙城过往的具体历史呢?
“谁让西罗国更弱?”孙茯苓叹了口气,“弱者不会被同情,只会被侵占。”
“四年前,拔陵国败于红河台之役,老国师钱航引咎下野,邵衍接替他成为新任国师。”她接着道,“拔陵可有三位国师,邵衍作为后来者得花时间才能站稳脚跟。这几年来拔陵与盘龙城之间的战斗沉闷无趣,毕竟已经拉锯十几年,铁人也倦了。邵衍多半以为盘龙城已经疏于防备,才突然派邵鹰扬率大军南袭。”
贺灵川盯着她道:“你怎知道这么多?”还是那句话,姑娘你连饭都吃不饱了。
“问仙堂每次开课,我都去听。除了形势辨解,还有名家评点,发人深省。”孙茯苓笑道,“再说,我也常去史馆借阅。”
贺灵川一怔,继而大喜:“这里还有史馆!”
“有啊,就在你们常去的提振署边上,我还站在史馆楼上喂过章先生。”
“章……”那头给人测试天赋的章鱼妖吗?这玩意儿好像不吃素。“你还有额外的食物喂它?”
“我也不总是这么穷。”孙茯苓敛起了笑容,“再有五日就要给薪,现在又不用替哥哥还债,顶过这几天就好了。”
“那孙姑娘做什么营生?”
孙茯苓微微昂首:“我在疏抿学宫教书。”
“原来是官学的女先生,失敬失敬。”疏抿学宫名气不小,贺灵川就听过东边邻居骂崽,说别人家的孩子能上疏抿学宫,祖宗脸上有光。它以发源地的大山命名,原是乡学,从前称为疏抿庠,据说去年钟胜光亲手题为疏抿学宫,从此改名。
只此一事,可见钟胜光心态的巨大转变。
扯远了。
其实盘龙城多半也和其他地方一样,私塾、族塾遍地,而疏抿学宫乃是不折不扣的官学。那可不是谁家子弟都能去念书的,甚至光是有钱也进不去。
同样地,名校的教师编制可不好进哪。孙家园的妹妹,有两把刷子。
孙茯苓作为疏抿学宫的正式在编教师,薪水不说比普通居民高出一截,至少养活自己没问题。
“客气客气。”孙茯苓侧头回礼。
水烧开了,贺灵川打了一杯给她:“难怪这么有见识,今后我有难解之处,还要向你多多讨教。”
“好。”孙茯苓接过来却不喝,像是在暖手,“柳条说你刚搬来盘龙城不久,人生地不熟,以后有甚不懂可以直接问我。”说罢站起来告辞,“天晚了不便再打扰,你早点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