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灵川深深看他一眼:“你伤还没好吧?”果然他先前的判断没错,这厮真是个机会主义者。
“不妨事。”
贺灵川也不反对,站起来道:“走。”
他的确对千星城满怀好奇。要知道这个城池覆灭的时间,比盘龙城还早了三四十年,对手同样强大得令人绝望。
他顺手扶了一下石屋,悄悄放出眼球蜘蛛。
达叔就在对面,他不好掉以轻心。
眼球蜘蛛望了望对面的猫头鹰,一下就缩进石缝里。
两人同行,往幻城内走去。
转身之前,贺灵川往对面的营火瞥去一眼,见到六七个赤鄢人也站起来,说说笑笑往幻城走去,但达叔还带着几个手下留在原地守护马车。
贺灵川暗暗皱眉。
商队的伙计就是去观光,无查厚非,但这些赤鄢人最近跟伏山越玩大逃杀游戏玩得正火热,车上又有贵主,他们怎么敢掉以轻心也出去走动?
这么不敬业,达叔还默许?
走出数十丈,贺灵川才问伏山越:“这个幻象,你以前见过?”
“没有。我走这条路至少三四回,今日也是头一次见。”伏山越今天午后就拿掉了夹板,把手藏在斗篷里就没人能看出他胳膊的伤。“但我听说过这些幻象,并且它们还有个专有词,叫作千星城的回光返照。”
“灵虚城不喜欢这些幻象,曾经在这里放了几次火,作了几次法,想把它们消除掉。嘿,没用。”伏山越也是边走边打量,“后来发现它只在某些特定情况下才触发,或许就是今天这样先雷雨大风再皓月当空的特殊场景,于是灵虚城也就作罢。我听其他幻城的亲历者说过,他们也是在很恶劣的天象之后,才见到眼前这些景致。还有些人专程来守,但回回扑空。”
这种事情,贺灵川在原世界也听过,好像说是造化偶尔留下来的声光影像,有纯粹的偶然性。
至于这里……
“这是千星城破之前的场景吧?”到处是人员往来奔忙,送武器药品的,送伤员的,扑火的,还有队伍要堵截从城墙跳下来的敌人……连妇人和老人都派上场了,人手还是严重不足。
到处是火光,到处是爆炸,到处都有哭声震天。
无数水汽组成的人影,或老或少,或妖或人,或强健或瘦弱,都从贺灵川两人的身体穿过,匆匆赴死。虽说时过境迁,斯人已去,贺灵川眼见这一幕,心中还是唏嘘。
他明白,若干年后,这样的末路挽歌也会在盘龙城奏响。
“看来是的。”两人往后方宫阙走去,伏山越道,“渊国前后三次击退灵虚城组建的大军,史上少有。甚至在渊王身故、千星城破灭之后,暮光平原秉承渊王遗志,依旧起义了三次,杀掉不少官员和士兵,在中部掀起巨大动荡。”
贺灵川微惊:“还起义了三次?”
“是啊,可见当时的渊国子民悍勇坚定。”伏山越幽幽道,“否则怎会引发雷霆震怒,大帝亲自下令军队在暮光平原连屠三十日。你知道当时死了多少人么?”
贺灵川摇头。
“千星城破,渊王邵煜青全族二百三十口人无一幸免,就连十岁的孩儿都被拖出来千刀万剐,哀嚎了一天才死。相比之下,渊王父子战死沙场,还算死得痛快的了。”
“而后军队奉令在暮光平原上大肆搜杀屠戮,不分好坏,不分男女,不问因果,整个渊国十室九空。当时平原上大小河流里都是血水,处处都是露天坟场,天上鹫鸦终日盘旋。”
贺灵川轻轻咝了一声。
“好不容易三十日期限过完,大军撤走。可是死的人太多了,这里紧跟着又有瘟疫横行。”伏山越挠了挠头,“二百年过去,暮光平原还没恢复元气,就是你看见的这副模样了。在那以后,各路妖王献给灵虚城的贡品都更丰富了呢。”
兔死狐悲。
“你们这里一有妖王叛上作乱,灵虚城就要屠杀几十上百万平民吗?”
暮光平原的居民也是贝迦国的子民,也是贝迦人。即便有人带领他们反抗妖帝和神明,“首罪”也在渊王。一般来说,叛乱犯上这种第一等的大罪,也是杀掉领头的就好了,哪有这般大范围、无差别地收割人头?
就好比年赞礼带着浯州投靠贝迦,鸢国就算打败他,最多也就是诛其九族,怎可能将整个浯州百姓屠杀殆尽?
哪个统治者能这么挖自己柱脚?
如果说妖帝喜怒无常,时常歇斯底里,那贺灵川还能理解。所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帝王也有脾气,也有怒不可遏非要杀人才能消气的时候。
可贺灵川分明听说,这位妖帝冷静精明、雄才大略,是妖族中少有的智者。
伏山越摇头:“从前也有十余位妖王反叛。只有这一次,惩处的严厉程度空前。帝君大概被触到了逆鳞。”
然而贺灵川总觉得,灵虚城这一套戏码有些熟悉。
此时前方忽现数十人马,都往城门奔去。还有两头金甲神将随行,迈一步就是两丈,大脚丫子踩得震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