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氏听到消息心头一阵狂跳,这不应该啊?!自家丈夫在布政使任上才干过一任,按理说只有干过两任布政使,才会往上升,或者平调到其它省份去。
上一个只干过一任布政使就升上去的,还是之前被问罪的李巡抚。不过李巡抚那是干过一任按察使,两任两淮盐运使,再加上一任布政使才升的巡抚。
这么说吧,李巡抚外放了快二十年才升到从二品的应天巡抚,加上兵部右侍郎的虚衔,也才正二品。
而白成文外放不过区区九年,就要做正三品的礼部左侍郎了?左侍郎且是实职,职权要比右侍郎大得多。更何况现在的礼部尚书宋老先生年迈,主持完今年的科举后,怕是就不再管事,而礼部能做主的,可不就是左侍郎嘛?
去年礼部左侍郎病故,还是亦安在邸报上看到的。没想到转过年来,自家亲爹就叫升了礼部左侍郎,补上这个空缺。先前左侍郎一直没有补上,圣人恐怕就打的是今年大计,考察完所有合适的官员后,再给补上的主意。
这才是陆氏慌了原因所在,自家丈夫按资历算,升任侍郎算是超擢,这已经不是一般的简在帝心。本朝外官入京,一般都是降调入京。比如布政使是正三品,即便是职权颇重,也只会到各寺做个少卿。什么太常寺少卿,大理寺少卿之类的。而白成文却是平调,还是在礼部这样的衙门。
吏、户、礼、兵、刑、工,礼部排在第三的位置,白成文入京做礼部左侍郎是实实在在的高升,这足见其在圣人心中的分量。或者说,白阁老在圣人心中的分量。
白成文今年才不过四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上一个年过四十便被大用的,还是他亲爹,如今的内阁大学士白守圭。四十出头做了礼部尚书,不到四十五就进了内阁。
陆氏并不为此欣喜,反而有些忧虑。如今东宫储位未定,丈夫又是升了礼部左侍郎,届时朝上再请立储,难道他还能躲到宋老尚书身后不成?若储位久未能定,御史们骂完内阁,就该骂礼部了。陆氏一想到那场面,牙已经开始疼了。
圣人此举,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为了慰留老臣,特意给他儿L子升了官。要不是白阁老和宋老尚书一向清正,百官都要怀疑这两位私下里是不是做了什么勾兑?是不是白阁老以援引宋老尚书入阁为条件,换取宋老尚书举荐自己儿L子补任礼部左侍郎。
这样想的官员不在少数,蒋次辅眼看着就要驾鹤西行,届时内阁缺位,是一定要补上人的。宋老尚书的年资和威望已经足够,就差有人在圣人面前吹上一口仙气儿L,这个人要么是首辅秦阁老,要么就是做了二十余年大学士的白阁老。
这是赤·裸裸的结党!已经有御史忍不住想要弹劾白阁老父子,只是先前夏秉言已经弹劾过白成文,眼下再弹劾也找不到好理由。结党营私?可之前白阁老书房里的书信就没查出来这些!
不管怎么说,白成文这次升迁实在太过扎眼,朝中流言四起,难道老臣只要露出致仕之意,家中子孙就能高升?这哪
里还是朝堂?
要不是白阁老有近四十年官声清名的招牌在,只怕要被打成媚惑君上的奸党父子,流言才能止歇。
圣人还让白成文在春闱结束后再到礼部任职,拳拳爱护之意可见一斑。就这,还有御史组团想要去堵白成文,当面啐他。父子皆居高位,却未能谏君匡正,有什么脸面安享禄位?
要不是圣人留了他在宫里说话,问了问江南的近况,一直到宵禁前才放了人出去,只怕在金水桥堵着的御史们还真能往他脸上啐一口。
白成文回到老宅,与白阁老父子二人相对而泣。白阁老心里明白,自己不死在宰辅位上,只怕是不成了。白成文心里也明白,要是自己在任时东宫依旧久悬未立,青史之上,史笔如刀,只怕难能善了。
白家父子心情复杂,随着白成文一道上京的刘按察使却是心内狂喜。他原本以为自己能挪到布政使的位置上已是天佑,没想到圣人调了白成文入京,自个儿L却是直接由按察使升到了巡抚!
原本正常的进京述职,却因为李巡抚贪墨两淮盐引事发,还夹杂着向圣人汇报查抄家产的工作。这份差事白成文和刘按察使…不对,如今应该称一声刘巡抚。两人搭班子办案,效率不是一般的高。
李巡抚的家产明细均已造册,看上去一目了然。而且白成文和刘巡抚两人并未克扣李巡抚的家财,而是分文不少地呈交圣人。圣人明白两人办事老实,这才格外升任。刘巡抚是资历已到,升任巡抚虽算超擢,但并没有白成文这样刺眼,而且也没有加兵部右侍郎的虚衔,只作从二品看。
最要紧的是,刘巡抚没有一个做阁老的亲爹,御史找不着弹劾的点。
太极宫中,殿外繁星点点,殿内灯火通明。
圣人倚在榻上,旁边是各级官员的生平履历。圣人已经看过大半,对各级官员的调动心里已经有了底。
焦清捧了盏参汤,轻手轻脚走到圣人身边,“夜深了……”只此一句,再无多言。
圣人放下手中条疏,接过参汤一饮而尽,随后把碗递给焦清,并感慨道,我真是老喽hellip;hellip;”不称朕只称我,这是圣人在亲近之人面前难得的感慨。
焦清低眉,掩住眼中的波澜,轻声道,“圣上和奴婢玩笑呢,这天下还得圣人再守三十年呢。”
圣人只是轻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当年看奏疏看到丑时都自觉有精神,如今不到亥正时分,就已经要靠参汤来提神了。
片刻后,圣人合上条疏,阖上眼,对焦清似是感叹道,“当初该教他做首辅的。”圣人没有明说这个“他”是谁,但焦清跟了圣人这么多年,怎么能不明白圣人话里的意思,只管道。
“即便不是首辅,但二十年宰辅,圣人对白阁老已是恩隆备至。”这话却是不错,寻常官员干满三任已是极限,更何况内阁大学士位高权重。干二十年还在位,崇元一朝也只此一例。
圣人想起当年,“子寰是有首辅之才的。”如若不然,也不会在不到四十五的年纪入了内阁。
焦清却不以为意,能干的大臣多了去,可能像白阁老这般尊荣的,他却想不到第二个。就像先帝朝最后一位状元,名满天下的首辅,还不是积劳成疾,早早去了。
白阁老自入阁后送走两位首辅,如今的秦首辅是第三任。蒋次辅在白阁老之后入阁,却先一步坐到次辅位上,这其中缘由,只有圣人自己能明白。
圣人也在后悔,当年文妙真人抛弃妻女归隐修道,又恰逢妻子薨逝,他这才动了真火。这就导致白阁老虽然进了内阁,但一直没有挪动位置。
如今圣人想要补偿,也只有着力提拔他的儿L子,稍微填补当年的遗憾。
眼见圣人又要沉湎过去,焦清忙劝道,“即便白阁老有天纵之才,那也是圣上识人有明,才没有让其明珠蒙尘。若圣上为此伤怀,那倒是白阁老的不是了。”焦清眼里只有圣人,其余所有人都不重要,包括他自己。
所以看到圣人提拔白成文做礼部左侍郎时,焦清心里是高兴的。以圣人对白氏的恩宠,想必白成文一定能够替圣人顶住立储的压力。
虽然御史言官和六部有司都能在立储的事上掺一脚,但最该发挥作用的,却还是礼部。
御史言官想的是白成文受尽皇帝恩遇,很该在立储事上死谏圣人才是。而焦清想的却相反,白成文受此厚待,很应该为圣人分担,让圣人有个清静的晚年。至于白成文夹在中间有多为难?御史言官和焦清是不会考虑的。
焦清再三劝过,圣人终于在亥时末安寝了。
这下焦清终于松下一口气,即使他嘴上说圣人一如往昔,可他心里明白,圣人到底是有年纪了。人怎么可能几十年如一日地熬?即便是坐拥天下的圣人,也难免有力不从心的时候。焦清收拾完条疏,自家也去安歇了。他也老了,不知还能陪圣人几年,也熬不得了。
……
报信的小厮一脸喜意,这样的差事是能拿大赏钱的。可陆氏险些一脚踩空,倒让小厮迟疑起来,夫人到底是高兴坏了,还是被吓着了?
小厮不敢肯定自己的想法,一时间迟疑起来。
亦宁和亦安扶住陆氏,亦真与亦和也上前来,面露关切。还是亦安抽空看见小厮一脸尴尬地立在那里,直接吩咐蔷薇,“带他下去喝茶歇着,等夫人传他再让进来,放赏!”最后两个字咬得重重的。
蔷薇忙取了荷包放赏,里面装了二十两银子,沉甸甸的。小厮满脸喜色地接过去,嘴里不住说着吉祥话。
夫人是被吓着了?不可能!夫人这是欢喜坏了!
亦宁抚着陆氏的后背给母亲顺气,与亦真、亦和扶着陆氏坐到太师椅上。亦安斟了杯热茶奉给陆氏,陆氏接过喝了两口,总算顺过气来。
事已发生,总不能让丈夫辞官不仕吧?那得罪的人可就多了,御史得组团到白家老宅门口去骂。陆氏又让蔷薇把小厮喊进来,她要问详细些。
比如白成文还回不回应天,与下任布政使交割政务,可有什么话带来?还有没有旁的消息。
小厮一一回话,倒说了不少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