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明现兄弟心里清楚，老爹哀叹只是感慨，只是惆怅，并不是真的想不开，辛苦大半辈子的生活，陡然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引以为傲的生存技能，被冲击得左支右绌，原来依仗他羽翼的孩子，都变成雄鹰展翅，任谁都会满腹心事。
但话说回来，哀叹归哀叹，感慨归感慨，问他愿不愿意再回到自己精力旺盛，整天蹦跶的时光，也会是断然摇头，愿意回头看，绝不回头走——过去终究太苦。
“学云劝咱家驴磨改机器的时候，青云还没做到现在这势头，考虑着咱们兄弟将来可以继承营生做成字号，才出此计策，谁也没料到形势变化这么快，您又不服老，把摊子却越做越大，哪怕机器是电动的，泡豆上料搅拌的活同样吃不消，还要走街串巷叫卖，风吹日晒，多辛苦啊。
要不是您实在闲不住，还有毛驴拉车省点事，我说什么不会让你又搞这么些年，现在既然叫苦了，咱们就好好议一议，这个豆腐坊到底怎么办。”
刘明现喝口啤酒润润喉，继续道：“我呢，铁了心做生意，不说罐头厂蒸蒸日上，即便罐头厂做垮了，也会想别的办法，由奢入俭难，我当过这么大厂长，手下管几十号人，出手成千上万，再回来泡大豆点豆浆，杀了我都不可能。
老二在青农干得也很顺心，再差不差总是混到主管位置，又调到钟乐新搞的技术生产中心，干到退休别的不敢说，升到六级轻轻松松，工资奖金加配股分红，不比豆腐坊混得少，关键还舒服。
青云的前景有多好，大家有目共睹，我的罐头厂能做起来，都是借了青云的光，否则那么多做罐头的，就我一个聪明人，能这么快发达起来？
老三就更不用说了，从进公司学云就带着他，手把手教学，现在调到战略部当经理，位卑权大，只要不犯差错，按部就班升职加薪，将来下来当个厂长分公司总经理啥的再正常不过，如果他想的话。
说白了，咱家能变成现在这样，有爹教得好的因素，但根本原因还是选对了路，在学云刚刚扩大青云菜业的时候就跟上去，不然别说挣下这么大家业，连豆腐坊能不能维持住都还是未知数，咱们几个兄弟免不了要闹红脸，争来争去。”
刘运财浑身一颤，沉着脸道：“那不至于，你们兄弟都是好孩子，孝顺懂理，祥叫你留在江城发财你都不答应，还不是惦记着父母兄弟？”
发达以后，自然可以从容回忆往昔，大开玩笑，可若由好变坏，则很难淡定审视，刘明现很清楚这个道理，所以不想扫老爹的面子，打算轻轻揭过。
刘明理却年轻气盛，想辩驳辩驳：“正钱正文俩兄弟感情不错吧，可结果啥样？为曹国良的小卖店闹得鸡犬不宁，到现在逢年过节还要鸡飞狗跳，显然光讲兄弟情义没用，还得看爹娘家庭。”
“那能一样？”刘运财狠狠瞪他一眼，“那是曹国良老抠，不肯给孩子东西。”
“咱得知其然，知其所以然，曹国良确实很抠，精于算计，可要是只有一个儿子，还会事事把正钱按得死死的，不让他有半点主见，正钱还会咬牙反抗亲爹，搞得父子难看？
正因为家产太薄不够他和两个儿子分，才被他捏得死死的，好让老大多出力，替他攒家底，不给正钱早早说亲，也是出于这个考虑，避免外来因素打破他家的平衡，而正钱则担心辛辛苦苦，最后给……”
“咳咳。”刘明现出声打断幺弟的露骨点评，道：“别把你在公司那套理论分析带到家里折磨爹，说豆腐坊的事呢。”
“哥，你接着说。”
“豆腐坊毕竟太小，以前就是一家干，养活老小，勉强糊口而已，引进机器具备扩产增产的条件，但随之而来的，需要扩大市场，扩大市场就需要更多人力物力进行专业化生产，这显然需要年轻人做主力，咱爹最多做个市场顾问，成不了头。
最好的结果就是直接放弃，机器卖掉，正街的门店租给人家干别的，若是觉得可惜，想着吃豆腐方便，就在村里看看有没有谁愿意接手，省得再投入。说到底，哪怕豆腐坊变成豆腐厂，变成豆制品厂，覆盖地区市场，论起成本收益，照样不如跟我一起搞罐头。
学云以前日子过得苦，二佬树根树果没帮到他什么，还拖后腿，拖后腿不说，还伸手要，他对俩兄弟不满意再正常不过，咱仨不一样，年纪脚挨脚，打小玩得好。甭管是罐头厂也好，大食品厂也罢，随时欢迎俩弟加入，给股份真管事，咱们兄弟齐心，把厂子越做越大，将来孩娃就算念不出名堂，也有家业等着他们。
说实在话，我是很希望你俩都来罐头厂的，咱们老刘家自己的生意，股份代代传下去，但是嘛，罐头厂毕竟没有青云靠谱，学云的方式能广纳英才，就跟开学校似的，啥地方的学生都有，能成事的多，我自个搞厂，就是私塾，学生少要价高风险大。
鸡蛋放在一个篮子，不好，做成皆大欢喜，做不成全家都垮，没有能兜底的，到时候还去求学云的话，实在拖累人家，也显得咱们兄弟目光短浅，见利忘义，一看到好处，青云说甩就甩。
我这生意能做成，本来就是靠着青云，能做大，更是借了青云的资源，不能搞得太小气太算计，所以你俩坚决要留在公司，我反而松了口气，不用两难。”
刘明理挠挠头，道：“三哥眼睛亮堂得很，知道咱不是这样的人。”
“他知道归他知道，青云其他人不知道，论迹不论心，从结果上看，青云职工就会认为咱们"嫌贫爱富"、"喜新厌旧"，凭亲戚关系和资历在青云混到好位置，说抛弃就抛弃就是背叛。”
刘明现道：“这对我们的声誉将会是重大打击，本来我出走是响应青云的零食之乡扶持计划，一花带得百花开，响当当的勇士，这样一搞，反而描黑。学云是总裁，顾不到厂垮掉。”
俩弟弟没再反驳，无论官大官小，他俩都是手上有兵的人，理解大哥的担忧，人心窝在里面，不是身高体重一量就知道，谁都藏不住。
刘运财如梦初醒一般，问道：“我算是听明白了，说是你出来自己办厂当老板，实际上还是全靠学云，没有他和青云公司，你就成不了，这算什么？挖墙角！”
刘明现懵了，他没想到老爹突然这么激动，上纲上线起来，不得不耐心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