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留白纵身持剑,腾跃而上,转眼之间,就来到了巨大无比的神像金身之上。
看上去,如同一只附身在大象体表上的蚂蚁,很快成为了一个小黑点。
随即有剑光激发出来,熠熠生辉,犹如闪电掠过夜空。
够如此璀璨夺目。
诗云“一剑光寒十四州”,用来形容剑仙的剑法,但这俗世间,关于“仙”的传闻不少,却未曾真正出现过。
那么,这位陈留白,是否便是传说中的剑仙?
另外,其飞身而上,要与谁对战?
这尊神像金身吗?
青阳道人不禁想起诸多关于西山、关于天龙寺、关于这地藏王佛的可怖传闻,主要说的是此佛坐落于此,日夜受信徒民众的瞻仰和敬拜,源源不断地吸收着香火念力,故而修炼成精,产生出了“灵”。
对于这个说法,道人是接受和相信的,毕竟他曾经深受其害,并因此离开了筑仙观。
在市井山野中,关于“灵”的描述和见识数不胜数,往大方面说,妖邪之类,都算是“灵”。
鸟兽开灵为妖,诡物得灵成邪祟。
至于神像嘛,当具备了灵性,那就是朝着神祗的方向进化的,比如说土地神、山神、城隍那种。
这些都是成体系,并且获得正规敕封的正神了。
然而在赵国,仙人不见,神祗也是消失殆尽,纵然有香火,但几乎没有灵验过的。
最后闹将起来,却都是些妖邪为祸的事端。
所以早有人说,自从多年前的黑月降临,天地动荡,有大劫生。
所谓“大劫”,表现出来的现象,那就是“仙路断绝、神祗崩塌、妖邪作乱”等。
青阳道人本以为,天龙寺与筑仙观之间的矛盾冲突,隶属于“道释两家道统之争”,此起彼消,正常兴衰。
可如今看来,根本不是那么简单。
乾阳老道所说的“献祭陷阱”,此法绝非正道,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地藏王佛金身上所凝聚出的灵,绝非“正神”,而是“妖邪”。
那妖邪为何等形态?
不管青阳道人把双眼睁得多大,都看不见,看多了的话,甚至被巨大金身所压迫到,竟有一种要对之进行顶礼膜拜的冲动。
他虽然修道,心中却有佛。
在以前,正是因为承受不住这种压力,才离开了西山。
其实目前为止,他的表现已经算好的了。
师兄乾阳有再度疯癫的苗头,嘴里一直念叨个不停;叶火生则盘膝坐在地上,重剑插于身前,紧闭双目,脸上显露出痛苦的神态,一直在苦苦支撑着。
至于那些江湖武者,早作鸟兽散,纷纷逃窜下山,只是山间传来的凄厉惨叫声,让人听着不寒而栗。
青阳道人就清楚地知道:在这个时候逃下山,并非明智之举。
果不其然,嗖嗖嗖的,身法掠动,好几个武者又逃回到山上来了。
看他们的身上,有伤痕血迹,衣衫不知被什么给挠烂了,显得十分狼狈。
这些武者回来后,左顾右盼,权衡利弊,并没有朝夏思远那边靠拢,而是往青阳道人这边来,并肩站到了一起。
原因很简单,夏思远那边的情况可相当不妙了:
在上西山之前,其便将这尊高大的地藏王佛神像金身视为眼中刺,很想要将之推倒拆掉,然而此像如此之高大,即使带着上千兵甲,一时半会也无法将之撼动。
唯有想着暂时作罢,先把天龙寺瓜分完毕,再来处理佛像金身。
没想到局势事态的发展出乎意料,所有的一切,竟是个局。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西山这里是个陷阱,那紫禁城中呢?
夏思远都不敢想,也无暇多想,毕竟当前,他进退两难,已经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在琅琅的诵经声中,手下兵甲将士迷失了神智,正在互相残杀,甚至嚎啕着跪倒在地,大叫“自己罪孽深重,要以死谢罪”……
当然也还有不少人并未迷失,还能保持理智,并自发结阵起来。
可这种清醒的状态谁都不敢保证还能坚持多久,谁知道下一刻,队伍中的哪位就会发疯,然后挥刀砍向同袍?
不是不信任,而是前车可鉴。
当这种猜忌怀疑的念头生起,很快就在诵经声中获得膨胀而扩大起来。
夏思远不是笨人,当即想明白了诵经声所造成的祸劫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切事端,皆由心中的妄念而产生的。
展驰他们被业火烧死,那是贪念;兵甲将士同室操戈,乃是杀劫……
这些东西,都称得上释家戒律,老生常谈,被应用到法门之中,就显得可怕了。
可以说无人没有妄念,真得能做到干干净净,那就是圣人了。
但即使是饱读圣贤书的大儒,也不敢称为“圣人”,七情六欲,谁能斩断?
因此就算知道祸端根源,夏思远也束手无策,拿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为今之计,只能寄望于陈留白,看这位来历神秘、剑法通玄的少年人能否将佛像金身斩落……
……
“愿空,事到临头,尔等还在此装神弄鬼?”
轮回转生殿的正殿上,赵斌义正词严地喝道。
坐在台上的愿空法师依然端坐着,一声不发。
“杀!”
赵斌不再犹豫,沉声下令。
精锐兵甲们毫不迟疑,举起手中刀枪,便向排列整齐的僧人们身上戳去。
噗嗤!噗嗤!
传来的声响不像是利器入肉,而如同扎在一堆破烂的棉絮上,软绵绵的,不着力。
伸手一扒拉,发现那些僧人都只剩下个壳子,完全是一副薄薄的皮囊撑起来的,然后外面再穿上僧衣那些,看起来栩栩如生。
这个发现,让兵甲们心头惊悚,失声惊叫起来。
赵斌也是吃惊,最开始还以为是僧侣们的血肉被妖邪吃掉了,可仔细检查过后,发现不是,而更像是修炼了某种邪法,仿佛是蝉蜕。
金蝉脱壳!
把血肉褪去,只留下个壳子。
这是个怎样的诡谲法门?
那些血肉又跑到哪里去了?
赵斌越想越心惊,快步上去,去查看最为关键的愿空。
立刻发现,这也只是个壳子罢了。
来此地之前,赵斌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并视愿空为祸国殃民的妖僧,要准备大战一场,可眼下的情景,古怪而诡异,让人猝不及防。
陆大先生伸手在愿空的皮囊中摸索一番,抽手出来,看着指头上的淡淡红色,嗅闻之下,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味道并不臭,显得清新,仿佛里面的血肉刚褪去不久。
他脸色变得凝重,眉头紧皱起来。
赵斌问:“先生,这个法门,可是释家常说的‘革囊’,以及‘不净观’?”
他绝非不学无术之辈,立刻做出了猜测和推断。
陆大先生沉吟道:“以卑职的看法,更像是某种培育血食的方式。”
“培育血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