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苏听了诸葛瑾画的大饼,第一反应自然是大吃一惊:
“只要我们投效朝廷,稳定贸易,就能敞开了把牛羊换成腌渍后的咸肉?不可能吧?
我们乌桓诸部的牲畜,如果都是长够了肉便及时屠宰。那夏秋之际,动辄都是每季数十万头的量。
汉人商贾怎么拿得出这么多的盐来腌肉?将来草原上岂不是再也不缺盐了?就算真做得到,这种腌肉又该有多贵?”
他一连数问,问的都是其他草原诸部同样关心的问题。
这事儿听起来太匪夷所思了,从客观条件到落实手段,都难以想象,也难怪他们失惊。
此前北方沿海地区的产盐量,整个行业的规模,也确实支持不了这事儿。
诸葛瑾闻言,自然是并不急于和盘托出,他只是铁口直断:“盐的供给,你们不必担心。到时候只要愿意跟朝廷合作,自然可以让合作各部的使者,亲眼去看看渔阳盐仓的存盐规模。至于这些盐是何处产出的,不是你们该关心的。”
晒盐法的秘密,没必要现在就吐露。反正诸葛瑾只要给这些乌桓人眼见为实、看到足够的海盐库存,再看看他们准备的大规模腌制咸肉的工坊,咸肉的成品库存,就能取信于人了。
虽然,即使诸葛瑾把晒盐法的工艺进步告诉胡人,胡人也用不了——胡人并不掌握任何一段渤海湾的海岸线,或是黄海朝鲜半岛部分的海岸线。
但诸葛瑾还是想把这些技术秘密,多保守几年。
乌苏等人听诸葛瑾说得这么笃定,一时也不好再质疑食盐产能和库存规模,这东西造不得假,到时候眼见为实就是了。
诸侯那么高的地位,不说是金口玉言,至少不会拿自己的名声信用开这种玩笑。
个别乌桓使者便委婉追问:“既然诸侯说得如此笃定,我等荒僻野人岂敢不信?却不知将来扩大食盐贸易后,盐价是否能降些?还是依然腾贵?”
诸葛瑾:“盐价自然也会降些,多的不敢说,至少降到如今的四成。这样就算你们扩大两三倍的用盐量,总花费也不会变多。用得再多,才会增加开支。”
从煮盐法到晒盐法,燃料能节约一大半,人工也没那么费了。综合算下来,成本降低到两三成都是正常的。按照四成的售价卖盐,还是能比原先多赚。
关键是薄利多销之后,产业规模会很快膨胀,那总收益的绝对数字,增长就更可观了。所以诸葛瑾敢定的“终端零售价”,绝对是经得起推敲的。
当然,他说的那个售价,只是盐本身的价格,并不包含盐税。食盐的税收是很重的,有时候比盐本身的成本价还贵。
至于盐税怎么调整,是不是也打四折,诸葛瑾并没有提及。
所以,在场的草原诸部使者,只有一小部分相对没脑子的,听了这個价格后立刻欢腾起来。而更多有脑子的,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了,并没敢高兴得太早。
等氛围稍稍安静了些,那乌苏才小心谨慎地低声追问:“却不知这盐税……是否也会打到四折?”
诸葛瑾:“盐税……那就是另外的问题了。这盐如果只是给草原诸部直接食用的,当然要按照原本的税率,毕竟要是降低了盐税,有人把盐的用途转变、再次倒卖,朝廷还如何管理?
要是有人买了低税盐,再转售给本地汉人百姓,甚至通过草原辗转后,卖到上谷、代郡的曹贼占领区,又怎么办?那不成了资敌?”
诸葛瑾说得非常义正辞严,把盐税决不能降的原因说得非常充分,乌桓人也就没法反驳,只是个个流露出更多失望之色,原本升起的对这次扩大榷场贸易期望,也稍稍退却了些。
然而,诸葛瑾却始终把他们的情绪拿捏得死死的。在这样稍稍“欲扬先抑”后,他没让人等太久,立刻又接上了一个:“但是……”
但是如何?”
诸葛瑾清了清嗓子:“但是,考虑到你们如果愿意跟朝廷合作,广制腌肉,靡费确实巨大。所以我与糜使君合计了一下,想到了一条权变两全之策。
凡是要以食盐的形态运出渔阳关外的,一律按照原有盐税税率严查!但是,如果是用于腌肉,或者其他专项特许用途的盐,能在渔阳关内直接用掉的,不以盐的形态运出关外,那就可以按原有盐税直接打三折优惠!将来如果试点得好,这个税率还能再议!”
那群胡人没什么经济头脑,而且诸葛瑾拿出来的东西太新了,他们着实听得一脸懵逼。
别说他们懵逼了,就是前几天才刚刚被诸葛瑾透底的糜竺,其实一开始都有点晕。
所以诸葛瑾又连续答疑解释了很多细节,这些胡人才大致模糊地弄明白。
诸葛瑾想到的计策,其实就是类似于后世的“海关保税区”。
后世海关对于进口的货物,当然都有一个进口关税。
但是如果是高端芯片之类国内难以生产的原材料、中间产品,最后在国内来料加工后,最终产品依然卖往国外。那么国家就会给这部分芯片进口最终退税。
而这里面具体的操作,就是在海关保税区的工厂加工、最终出口时核销掉,把一开始担保关税的钱退回来。
(注:如果在保税区内加工,最后最终产品没卖到国外,而是卖到国内,那担保关税的钱就不退了。比如你买了高通的芯片生产苹果后卖到米国,你是可以把保税钱退回来的。但如果买了高通芯片造苹果,最后在国内市场卖苹果,就不退。)
诸葛瑾比古人多了一千八百多年的经济和税务管理经验,这样的计策当然是手到拈来。
将来长芦盐场产的食盐,除了对关内汉人正常食用销售的部分,按照原本的旧法、旧税率照常贩运,其他都拉到渔阳边市榷场。
进了渔阳内外两道关之间的那部分盐,就等于进了保税区。
未来诸葛瑾会把渔阳县变成整个北境最集中的畜牧屠宰和肉类加工基地,类似于米国人那边19世纪芝加哥之于五大湖区的地位。(芝加哥最早就是屠宰牛加工牛肉著称的,所以那里的球队都叫公牛队)
屠宰分割腌制,肉联厂产业链一条龙全覆盖,还可以加上牛皮鞣革制甲、牛筋鞣制弩弦、羊皮鞣制皮袄、乳制品厂等等产业。以后三郡草原的畜牧加工集散都放在这里。
只要胡人肯配合,肯随时源源不断来卖牛羊出货,保证牛羊的供应链,这种集中高效的生产方式,就不会掉链子。
同时还能促成草原上牛羊在不长肉后及时杀掉,不要再白白多吃草导致浪费饲料、肉也白白变老。
整个三郡草原的畜牧产品总产量,绝对能比原有的生产秩序和资源配置模式下,再暴涨一半,甚至一大半。
代价只是会额外用掉巨量的海盐——但盐这东西生产成本不算什么,主要是税重。诸葛瑾用了晒盐法后,自己从源头掌控全产业链,那就几乎是无本生意了。
……
诸葛瑾和糜竺把大致的行动方略,跟这些胡人盘点了一番。
然后诸葛瑾又拿出他擅长的数学工具,跟有疑问的、算账算不明白、看不清收益率的使者,一一对账辩驳。
那些胡人能有什么数学水平?很多问题他们原本也只是脑子里一团浆糊,有个模糊定性的概念,而从未有精细的定量分析。
被诸葛瑾这么一条条掰开了揉碎了拆解成本,不一会儿,那些胡人使者就豁然开朗,并且惊为天人。
诸葛瑾可是能从“食物链能量传递效率”说起,把牛羊猪为什么饲养最高效、为什么养其他动物不行,什么习性什么生理特征能让动物多长膘多长肉。
一直聊到饲料转肉比的收益率曲线,然后得出黄金屠宰时间点。
“知道为什么最适合养殖吃肉的动物体型,是羊这种尺寸的么?因为再小的动物,生长虽然快,但散热浪费太大。动物的散热是跟长度的两次相乘倍成正比的,动物的产热和消化吸收生理活动消耗的能量,是跟长度的三次相乘倍成正比的。
所以算下来,就是羊那么大的动物刚好是快速养肉的最优解。鼠、兔生长繁殖比羊快,但是太小了,大部分吃下去食物都维持体温散热散掉了,存不住变不了肉。
猪、牛比羊大,按说单看体型比羊长肉低效。但牛多一个百叶胃,能多消化一次草料,吸收得比羊彻底,弥补了体型过大的额外损失。猪吃了睡睡了吃,饲料被运动消耗浪费的少,都长膘了,也能弥补这个能量损失……”
这些话,诸葛瑾在说的时候,都尽量用深入浅出、汉朝人就通俗易懂的词汇,来简单剖析。
概念都是高中生物课本上的概念,他一个前世的高中教培金牌讲师自然是掌握得信手拈来绰绰有余,只是转述时换了些词。
最终,让一群养了一辈子牛羊的胡人,都不得不承认:原来哪怕不考虑经营、统筹规划,只考虑对养牛养羊本身的理解,他们这些家伙也只是实践经验丰富,但要说对道理的提纲挈领,跟诸侯相比简直是望尘莫及。
诸侯却是天生生而知之者的圣人,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作为一个汉人士大夫,居然对养牛养羊都能认识高屋建瓴到这种程度。
这样扎实的基础,再配合他的数学统筹工具,怎能让胡人不心服口服?这毕竟是在胡人最擅长的领域,正面堂堂正正把胡人给碾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