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听完诸葛瑾规划的诱敌之策,自然是无条件地全盘接受了。
虽说这个计策还比较粗糙,仅仅是根据眼下的敌我部署现状、对着地图拍脑门想出来的。
后续要想落地实施,肯定还要细化磨合不少关窍。
但诸葛瑾十二年来算无遗策的信用积累,已经足够让刘备闭着眼睛无脑采信了。
有些时候,能省掉一点决策用的脑细胞,就尽量省一点。省到诸葛瑾的百算百中不败金身被打破后,再去谨慎推敲,也还来得及嘛。
刘备现在的本钱已经够厚了,能够容许他在无伤大雅的地方稍稍小任性一下。
于是,此后三五日内,刘备军的战略调度,也都完全按诸葛瑾的交代展开了。
五六万大军,在荆北平原丘陵上往来驰骋,优化部署、拉扯集结、运输补给。
原本刘备的军队,主要集结在宜城,因为诸葛瑾的援军,是从武昌走汉水水路北上的,只能先到宜城上岸。
在这几天里,刘备按诸葛瑾的计划,把一部分兵力往西边的编县、临沮机动,让宜城的守军人数,减少到三四万左右,而在西边那两个县,各自分配了一万人。
三县或相隔六七十里,或相隔八十余里,互成掎角之势,同时还能摆出“掩护从江陵到宜城的陆路粮道”的姿态,以及假装要联络策应房陵的霍峻。
做这些兵力部署调整的同时,刘备也给了身在江陵的刘琦去书一封,让刘琦在江陵府库准备好军粮、筹措好在沮水内航行的小型粮船。
把粮食大量水路移囤到当阳县,一部分亟待转运的,还可以临时存储在当阳县以北的章乡镇码头上。
然后自有刘备的军队,陆路从章乡码头把粮食转运到宜城、编县。为此,刘琦还得从后方帮着筹备一些牛驴和辎重车杖。
等刘备把兵力调度好之后,刘琦的第一批军粮也运到了当阳县章乡码头,然后被刘备的军队,顺利护送到了宜城。
因为是第一次运粮,这个举动还是比较有突然性的。
位于襄阳城南岘山大寨的曹军将领于禁,虽然这几天也有派出斥候往南撒出去、远远哨探。
但是当于禁最终发现刘备运粮时,刘备的粮队都已经走了三分之二路程了。
于禁又一时没反应过来刘备的企图,犹豫了一下。再组织小规模的骑兵谨慎南下、试探穿插时,刘备的第一批五万石军粮,已经安然运进了宜城,根本没给于禁拦截的机会。
于禁错失了一個战机,倒也不气馁,他觉得诸葛瑾素来多谋,说不定这就是诱敌之计呢。自己要是真去劫粮了,反而有可能中埋伏。
所以他只是把这事儿记载留档、当天晚上差人送回襄阳城内,呈到曹仁面前,交由曹仁定夺。
曹仁看到刘备军的举动后,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不过好在,此时距离他刚到襄阳,已经过去了足足七八天。后续援军陆续抵达,也有一些随军谋士,来到了襄阳,让他能有足够的参谋帮着处置军机——
毕竟当初刚来襄阳时,他是神速急行军,部队都跑得疲惫不堪了。那些文官或是年纪大的参军,根本就受不了这样的折腾,肯定会到得晚一些。
如今,襄阳城内的头号谋士,是曹操刚刚派来的贾诩,另外还有地位低得多的满宠,被安排在北岸的樊城。另有郭嘉、司马懿目前留在了宛城。
这一场荆北大战,曹操阵营的重视程度也是非比寻常的。可谓精锐谋士尽出,后方只剩荀彧,东线只剩程昱,北线只剩荀攸。
所以,曹仁得到最新军情,毫不犹豫就请来贾诩,让他帮着一起参详:
“文和先生,正好文则从宜城前线送回消息,说刘备军分兵驻守诸县,往西滋蔓以为犄角,还陆路往宜城前线屯粮。
我看了一下地图,这段陆路运粮的路程,足有八十余里,沿途也没什么险要可以依凭——以先生之见,这其中是否有诈?还是刘备真的缺粮?”
曹仁敬贾诩年纪大,问话还是很客气的。
可惜贾诩如今的姿态,倒是比几年前更低调了,说话愈发不敢说满。
毕竟三年前,他在汉中时就负责给夏侯渊参赞过军机,最后却屡屡被诸葛亮、庞统所算,可以说是一策无成,最后夏侯渊还兵败身死,几乎覆灭,只剩曹休贾诩和郭淮逃了出来。
这么狼狈的败绩历史,让贾诩原本阴毒多谋的光环,都褪去了不少,这才被发配到第一线干脏活累活。
所以此时此刻,他谨小慎微地盘算了许久,才模棱两可地说:
“刘备如果想要与我军速战,那是不可能缺粮的。诸葛瑾从武昌启程时,水路船队随军的那些粮草,就足够吃至少一两个月了。
宜城当地,此前也不是完全没有存粮。现在刘备却要从江陵往宜城前线大规模屯粮,那就说明,刘备打算跟我军久战——
这应该归功于丞相开战的时机抓得比较好,刘备军有相当一部分主力还被牵制在益州,赶回来路途遥远,迁延时日,所以刘备想拖到其全军集结,兵力不再劣势时,才转入反攻。”
贾诩的基本功还是非常扎实的,此刻决定明哲保身先说些车轱辘话,倒也很容易就把刘备军之所以要往前线集中粮草的理由分析清楚了。
这一点上,贾诩也确实完全没看错,因为诸葛瑾就是这么想的,这一点本身没有任何使诈的空间。
不过,后续的细节部分,才是真正见功夫的地方。
曹仁听他分析得倒也合理,不由催促:“文和所言甚是,怎么不往下说了?”
贾诩思索了一会儿,慎重地补充道:“我虽然能断定刘备集结粮草,是为了相持久战,但还是觉得有诈。
因为荆州已数年没有战事了,不光刘表在江陵囤了不少军粮,便是刘备自己,在武昌的粮食也绝对不少。
如果刘备走水路运粮,我军的水军不如刘备,他只要在宜城以北的汉水上以战舰巡逻,便可确保粮道绝无危险。
走陆路运粮,却要承受从章乡到宜城的八十多里陆路,有可能被我们的骑兵拦截——以诸葛瑾之智,怎么会犯如此粗陋的错误?”
曹仁听到这儿,才眉头一皱:“所以,依文和之见,这是诸葛瑾的诱敌之计?不过,以诸葛瑾的智谋,这样诱敌,也太浅显了些吧?会不会还另外有诈?”
如果这一招,是别人想的,那曹仁肯定立刻就相信是诱敌之计了。
但对面可是诸葛家的人呐,光是一听那个姓,就让对手不得不多考虑几层,硬生生多与空气斗智斗勇一番。
贾诩也是这么想的,不由自主就想了很多,只听他不敢确信地探讨道:
“所以,我认为或许有几种可能。要么就是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真是诱敌之计。
要么就是趁着我军不备,故意先从江陵抢运几次。一旦我军试图劫粮,那他也会立刻收手。赌的就是我们不敢轻举妄动。
要么……就是武昌那边确实另有变故,眼下刘备并不能把武昌那边的粮草及时转运到宜城。但这一点,需要我军加强哨探,确认是否真的存在这种变故,不能靠空想。”
贾诩也完全不敢下定论,几乎是用穷举法,把所有可能性都罗列盘点了一遍,然后让曹仁自己挑。
曹仁摸着胡子想了半晌,完全不知道怎么挑,只好再不耻下问,请贾诩直接报答案、到底该怎么办。
贾诩被逼无奈,也只好说:“稳妥起见,对于江陵到宜城的运粮,暂时就视而不见好了,再多观望几次。反正只要我军不出击,就不会中计。最多就是让诸葛瑾顺利运粮得手罢了,这点损失我军还是承受得起的。
倒是武昌到宜城的汉水水路,诸葛瑾为何弃而不用,我们可以设法加强哨探。如果确实能找出理由、证明诸葛瑾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没法用武昌那条路运粮。到时候我们再设法劫江陵那一路的粮草也不迟。”
这个初步决策,实在是太怂了。
然而曹仁想来想去,也没胆子推翻这个决策。
诸葛瑾的神算之名,带来的阴影实在是太大了,曹军只能先求稳。
好在贾诩看曹仁情绪低落,倒也及时转移话题,安慰道:“将军不必过于担忧敌军运粮顺利。我军在汉水上游,至少还有徐晃将军那一路,六月必然能打出些战绩。宜城这边相持,我们还能趁机多分点兵去西线,以求更快突破。”
曹仁一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便没有再丧气。
……
宜城战场这边,诸葛瑾用了诱敌计策之后,八天之内,顺利运达了两趟粮食,对面的曹军,却没有任何反应。
也不来劫粮,也不求战。
着实让诸葛瑾一开始的设想,稍稍有点落空——虽然只是落空了一部分,因为霍峻、王平那边的设想,并没有落空。
但即使是落空一部分,对于诸葛瑾这样的智者来说,也是挺难受的。
少赚就是亏啊!诸葛家的脑细胞都用上了,没赚到便宜那多丢人?
刘备倒是没说什么,心态非常好。在刘备看来,能勾引到敌人、提前削弱一波,那是最好。就算勾引不到,等到云长来了,堂堂正正打阵地战,也没什么不行。
所以刘备自始至终都没有催促诸葛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