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个牵着毛驴的年轻人,铃铛挂在毛驴的脖颈上,随着走动叮当作响。
年轻人虽然眉目清秀,却并非她苦等的人,月季有些失望,这样的失望已有过许多次。
青年人拍门,一脸笑意的与院中的母女俩打招呼,“是月季小姐么?我家主人王劭,进士及第,受朝廷任命回了湘州作胡源县尉,主人叫小人先走一步,告知小姐,等他赴任将琐事安排妥当,就过来迎娶您。”
月季有些怀疑自己耳朵,是他回来了么?他果真没有忘记当年的约定。
月季红肿的双眼越发红了,一行清泪从眼中流出。
——————————————————
一乘喜轿,四个健壮的轿夫抬着,轿子里坐着一身大红喜袍的月季,轿子前头一匹高头大马,马上之人神采奕奕,正是胡源县的新任县尉王劭。
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是戏本才有的故事,如今发生在月季与王劭身上,心里颇多感慨。
唢呐声稍停,王劭勒马等候轿子赶上,“娘子不用担心,今日你我下山成了亲,明早我就派人将老娘接回咱家。”
月季很开心,唯一遗憾的是她那瞎眼的老娘没有与她一同下山,说是不合规矩,但想到明日自己不仅成了新妇,老娘也能与自己一家生活,今后再不用为生计犯愁,她很满足。
接亲的队伍敲锣打鼓,沉静的武陵山里多出许多喜气,然而,好景不长。
在王劭领着队伍下山途中,忽然从山中密林里窜出十几名山匪。
王劭认出了那伙山匪中的头领,正是几年前劫去他赶考缠资的贼人。
县尉有维护一方治安之职,山匪也不会让这难得的接亲队伍跑掉。
奈何,王劭一介书生作的县尉,如何是这伙强人对手。
接亲队伍被打散了,王劭身中数刀,好在被逃跑的下人救走。
可怜那片刻前刚刚对生活充满希望的月季,一个人坐在喜轿中战战兢兢,成了一群得胜山匪的战利品。
——————————————————
往后数年里,恢复了的王劭一次次带领官兵进山剿匪,奈何武陵山大,那伙劫持了新娘的劫匪又居无定所,始终没有找到山匪的真正落脚点。
王劭本已绝望了,但他要为他未过门的新娘报仇。
边疆发生战事,他因多年剿匪取得的功绩,被调到前线打仗。
再回到湘州已是五年之后,王劭凭借有勇有谋奋不畏死在战场取得的战功,成为了执掌荆湖一路军政的安抚使。
手中有了兵权,这一次他誓要进山彻底将贼寇铲除,替他的爱人报仇。
上千的兵马将武陵山几乎翻遍,终于在大山复地找到了山匪的行踪。
原来这伙贼人是当年随王小波起义的叛军,起义被镇压后,一个叫牛大力的校官带着残兵败将裹挟着一些流民在武陵山里落了草。他们的据点正在大山深处的一个巨大的溶洞之中。
官兵杀进贼寇据点,将里面上百口男女老少尽皆屠戮,可当王劭正要手刃那两次劫了自己的匪首牛大力时,一道曼妙身影却挡在了他的身前。
王劭不知是喜是悲,那挡在他刀前的女子正是他日夜思念的月季。
月季没有死,而且,她还领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
当月季看到手持利刃,面目狰狞的王劭时,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有愧疚,有怨恨,有哀叹。
她求王劭能够饶了牛大力和孩子一命。
王劭的心碎了,不过他还是红着眼,将利刃刺入了牛大力的胸膛,并且不顾月季的苦苦哀求,亲手杀死了牛大力与月季的孩子。
全歼武陵山匪一百五十九人,从此以后再没有了有关山匪和那个苦命月季的消息。
不过在安抚使府邸的偏院中,多了一位整日以泪洗面,神志不清的美妇。
美妇据说是王劭的妾室,她与王劭生了一个儿子叫王恽,王劭正妻无所出,从小便将王恽养在膝下。
王劭弃笔从戎,一生官至枢密副使,后被贬为知州,辞官归乡后不两年就因病离世,王劭的夫人比他早死数月。王家从此由其独子王恽继承家业。
因为在湘州经营多年,王恽虽未走仕途,却也富甲一方。
在他的生母,那位痴傻的妇人临终时,仿佛回光返照,痴傻妇人叫王恽将她的尸体埋葬在武陵山中。她不要任何随葬品,只要那颗王劭一直视若珍宝的珠子。其实,她曾经还有一颗,那颗随着牛大力的死永远的埋在了武陵山深处的溶洞之中。
痴傻妇人临死前回忆起了过往,回忆起她本叫月季,只是一个山中猎户的女儿,回忆起她救过一个书生,那个书生答应娶她,却在接亲之日又把她遗失。
她回忆起了在山匪窝里战战兢兢的日子,却在那样的日子里,一道壮硕的身影走入了她的心。
她不觉得对牛大力亏欠什么,她为牛大力生了一个孩子,虽然后来牛大力与他们的孩子都死在了那个书生手里。
如果说她真正亏欠的,是她那瞎眼的老娘,当山匪承认她身份以后,她曾回去旧时的老屋看过,相依为命的老娘因为无人照顾已经变作枯骨。
如果说她心中有恨的话,她怪牛大力在她大喜的日子里劫持了她作压寨夫人。也怪那个受伤逃走的新郎,没有按约定回去老宅接她的瞎眼老娘。
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