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春堂里,裴家三爷和三夫人刘氏在桌边坐着,抬头望了望对方的眉眼,又低下头去。
这院子他们从前住了很久,后来裴家二爷当了这定远侯爷,和四爷闹得很不愉快,侯府便分了家。
裴家三爷虽然没当上侯爷,但到底也是嫡子,混了个官职,也足够养活妻儿。
如今又回到侯府,却是因为兄长快死了,裴家三爷心里头是说不出的滋味。
而他此刻也没有心思去缅怀和兄长的小时候,他得先管活着的人。
沉默了许久,终究是三爷先开了口:“夫人,你瞧着二嫂的态度,可有想法让我们家长远坐上这世子之位?”
刘氏非常干脆地摇了摇头,眉眼间闪过一抹忧愁。
她这一生,最擅长之事便是察言观色。
她出身也不高,从小到大看着嫡母和父亲的脸色长大。
凭借着自己的手段,让嫡母将她入自己的名下。
活活从一个庶女变成嫡女。
在刘府里她什么都没学会,最会的便是看人的脸色下菜碟。
就她观察得来,二嫂赵氏对她的儿子裴长远的确很是疼爱,有时候甚至可以说是溺爱。
可这种疼爱到了大事面前,却不堪一击。
刘氏眸底闪过一抹厉色,转瞬即逝,再抬眸看向裴三爷时,依旧是那副楚楚可怜,弱不禁风的模样。
她轻轻抽泣了两声,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当初二哥让我们把长远过继给他们,虽是没有明说,可言下之意便是二嫂身子弱,没办法再生养一个孩子。”
“你们是嫡亲兄弟,想要我们长远去继承这侯府。”
“可如今他们自己的孩儿回来了,人都是自私的,如何还能顾得上我们家长远呢?”
当年虽说老侯爷是同时把裴家大爷家的裴长瑞,和他家裴长远一同带到赵氏面前,可他私底下早已和裴家三爷,刘氏约定好了,一定是要让裴长远过继到他名下。
这嫡亲的弟弟和庶出的兄长毕竟是不同的。
就算是想要一个过继来的儿子,也要从他们这一脉出。
刘氏心中冷笑,这便是男人。
裴长意不过是失踪,生死未卜。当爹便能从伤心欲绝里走出来,冷静地思考这世子之位该如何。
“但任谁也想不到,裴长意竟然没死,还会活着回来。”刘氏端着茶盏,轻描淡写地开口说道。
听着她这一句,裴家三爷似乎吓了一跳,瞪大了眸子瞧她:“你怎能说这话?长意活着,不是一件好事吗?”
裴长意的存在,不管之于老侯爷和赵氏,还是整个裴家,都是一件好事。
谁家出个状元郎,不是光宗耀祖,祖坟上冒青烟的好事?
何况裴长意不光是状元郎,更是朝堂上手握实权的真正重臣。
他们裴家,甚至没有教养过裴长意,白捡了一个状元郎,还有什么可说的?
刘氏眉眼间仍是柔柔弱弱的,缓缓起身,不轻不重地为裴三爷捏着肩膀,微微俯身,身上的香味若有似无地钻进三爷鼻尖。
刘氏从年轻时便身娇体软,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
她整个人香香软软,说话温温柔柔,不像大夫人蒋氏粗鄙,二夫人赵氏强势,四夫人孙氏泼辣。
裴家三爷一直很是窃喜,唯有他的夫人,令人艳羡。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刘氏不光生养了一个裴长远,后来还生下一个女儿。
但不论是容貌还是身形,上天对她太过偏心,她好像丝毫未变。
还是年轻时那般勾人模样。
此刻,她一靠近自己,裴家三爷便觉得心意一动。
刚伸手,想将夫人搂到怀中,刘氏却站直了身子,不咸不淡地开口:“三爷不必考虑裴长意,只管告诉妾身,你可有想过,让我们家远儿坐上这世子之位?”
“在当上定远侯爷?”
刘氏说话极轻,缓缓道来,柔柔地仿佛从天边传来,整个人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蛊惑。
裴家三爷不由自主地点了头,他若是没有这样的念头,当年便不会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送给二哥了。
可这事并不是他想,就能行的。
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不论是能力还是身世,我们远儿和裴长意都相差了一些……”
裴家三爷顾虑到裴长远是他的亲生儿子,这话已是说得客气了。
他们之间差的,何止一星半点。
若非裴长远是他的亲生儿子,这样一个混不吝的臭小子,他可瞧不上。
刘氏的脸色微微一变,语气亦不似往日温和:“这还不是那赵氏不会教养孩子,我好好的孩儿交到他手里,怎么就养得如此纨绔?”
“你瞧着裴长意好,他可不是赵氏教养的,是他自己聪慧。”
裴家三爷不自觉地四下看了看,伸手拉扯刘氏,眸底有一丝责怪:“夫人小心些说话,万一让二嫂听见……”
“听见又如何?”刘氏微微挑了眉眼,紧紧抓着裴家三爷的手:“三郎,你与二哥本就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不过是他为长,你为次。”
“如今他都已经死了,你亦是嫡子,究竟比他差在哪里?”
裴家三爷听着刘氏这一声三郎,心便又软了几分。
这是他们二人少年夫妻,初相伴时,她对自己的称呼。
后来生了两个孩儿,刘氏才开始唤他一声老爷。
今日这一声三郎,好像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
裴三爷仍是摇头,紧握着刘氏的手:“夫人,我们如今日子是过得不好吗?”
“明日我们便问问远儿,可愿随我们回去。我瞧着这侯府,也没什么好的······”
“侯府怎么会不好?”刘氏眼眶泛红:“倘若当年你愿意和你兄长争上一争,说不定今日被人唤上一声侯爷夫人的便是我。”
“你可瞧见了,自从我们回来,赵氏给过我们半分好脸色吗?她就连对那蒋氏,都比对我客气几分。”
赵氏如此轻慢她,是因为忌惮,因为她是裴长远的亲娘。
女子心思间的细腻,裴三爷这样的男子,永远也不会懂,刘氏也不需要他懂。
刘氏越想越觉得有些委屈,眼泪大颗大颗地从脸上滑落:“三郎,你就瞧着她如此欺辱你的夫人?”
刘氏这一哭,裴家三爷瞬间变着急起来,紧紧扶着夫人的肩头,轻声细语地哄着:“夫人莫哭,你受委屈了,带二哥的丧事结束,我立刻带你回去……”
“我不回去。”刘氏抬眸,眼底水盈盈地泛着光芒:“我想看我们的孩儿当上侯爷。”
她语气温柔,说出这句话,就好像是在问三爷今晚要吃什么,一般轻描淡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