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刘氏跪地叩谢:“方才民女多有得罪,请大人勿要责怪。”
潘樾淡然道:“起来吧,我的牢狱,不是为好人准备的。”
杨采薇望着潘樾转身钻进马车的身影,默默嘟囔:“假模假样。”
*
到了县志碑亭,潘樾把一卷《告百姓书》递给杨采薇。
杨采薇当众宣读:“禾阳新任县令潘樾,谨以志诚昭告此地百姓众生,吾当忧百姓之忧,乐百姓之乐,鞠躬尽瘁,以报皇恩……”
百姓们交头接耳,感叹潘樾真是一位好官,杨采薇收起卷轴,用余光瞥向潘樾,却看到他正与一众穿戴不凡的士绅们往来应酬。
“潘大人,在下甘俊才,禾阳人氏,敬献两颗夜明珠。”
潘樾满面春风:“两颗夜明珠,阿泽,记下来。”
“在下黄雁斌,恭贺大人升迁,两箱书籍已送大人府上。”
“两箱书籍?”
“书中自有妙处,大人参详。”
话里有话,潘樾心领神会,笑着让阿泽记下来。
“在下宋明轩,字瑞昂,得见大人三生有幸……”
“送什么了?”潘樾开门见山。
“玉如意。”
“玉如意……”潘樾满意点头,“好,记下来。”
“大人,我已备下酒宴,请您赏光。”
……
县衙院子里,杨采薇正在琢磨下一步的计策,凌儿从连廊走出来。
“小姐,我刚刚路过前厅的时候,看见潘大人宴请了一堆宾客,也不知道是谁,好热闹啊。”
“一群有钱的新朋友呗。”
“这潘大人才刚来禾阳,就结交了一群有钱的新朋友呀。”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杨采薇语气不屑,嘱咐凌儿:“你去前厅悄悄盯着。”
“是。”
杨采薇暗想,得尽快找到证据,将潘樾正法。她悄悄走向档房,确认四下无人,推门而入。
档房里光线昏暗,书架破旧,卷宗累积如山,尘土味扑鼻而来,回忆也涌向她脑海。
当年,老姜头带着新任县令进来,杨采薇举止尚青涩,跟在老姜头身后。
老姜头恳切握拳:“大人,这间档房里存放着禾阳这些年累积的悬案,请大人派人彻查。”
县令打着哈欠,对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
“这里哪儿有悬案?你们看见了吗?”
衙役们纷纷声称没看见,老姜头激动地拿起卷宗,呈到县令眼前。
“这不是吗!”他又拿起一卷文书,“这也是,这不是一堆没有感情的废纸,这都是一条条人命哪!”
杨采薇搀扶住师父,县令开始不耐烦:“姜仵作岁数大了,精神不正常,有些疯癫,还是早些回去养老吧。”
“我没有疯!我没有疯!”
老姜头徒劳挣扎,生生被衙役们拖了出去……
往事历历在目,杨采薇平定心神,走向书架,仔细翻看卷宗。
有几摞卷宗看起来明显比较新,也稍显整齐,应该是最近归档的。
她一一拿起翻看,心想,上官芷坠楼即使是以自杀结案,也该有卷宗才是。怎么会找不到?
推门声响起,杨采薇赶紧装作在此等候的样子,上前对老主簿问话:
“您去哪儿了?大人命我来取一个月前杨姑娘坠楼案的卷宗,怎么都找不到啊。”
“上官小姐……”
杨采薇继续演戏:“杨姑娘的死呢,民间一直有些风言风语,有损大人清誉,大人想重查卷宗,厘清疑点,昭告世人。”
“可是那份卷宗,当天就被潘大人收走了呀。”
杨采薇一愣。
此时宴请还未结束,潘樾房间正好无人,杨采薇抓紧时机,闪身进屋。
屋中布置简单,她尽力不挪动物品,仔细翻查,案几上整齐地放着笔墨纸砚,没有卷宗的影子。
她拉开抽屉,只见里面一叠书信,信封上书:潘樾亲启,长乐郡主。
另有一张信笺,上面笔走龙蛇,写着一首诗:
“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
杨采薇冷笑,你对郡主还真是爱意绵绵,情透纸背。若是不知底细,真要以为你是个痴情郎呢!
抽屉里并无线索,她又打开衣柜,衣服叠放整齐,最册。
卷宗八成就在里面,可是怎么打开呢?
杨采薇拽了拽锁,无奈质地坚硬十分结实,锁眼是梅花状。
门外脚步声响起,杨采薇赶紧把盒子放回原位,来不及逃离,只好躲在桌子下,屏住呼吸。
潘樾迈着沉重的步伐进来,整个人醉醺醺的。他脱掉外衣,拿出衣袋的物品放在桌子上,还有一把梅花锁的钥匙。
衣服落地,杨采薇抬头一看,潘樾精壮的胸膛,紧实的肌肉,完美的线条,杨采薇并未像一般女子一样避开眼光,反而瞪大了眼睛。
解剖过这么多尸体,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完美的骨相。连肩胛骨都这么匀称……
她暗暗感叹,目光突然落在潘樾的左下腹的一处刀伤上。
那疤痕清晰刺眼,四周的粉色皮肤证明,这是一道新伤。
他身上怎么会有这么重的伤?而且看起来。不过一个月……
潘樾换了一件常服,转过身去穿靴子,杨采薇趁机悄然挪动,想要伸手去够钥匙,可是指尖刚碰到钥匙,潘樾又转过身来。
杨采薇赶紧缩手,眼睁睁看着潘樾把钥匙拿走,揣入衣袋,出门而去。
真是可惜。
*
深夜街市,本该张灯结彩的酒楼气氛肃杀。禾阳四大宗族的手下冷面戒备,红衣的是百花宫,黄衣的是生死坊,黑衣的是济善堂。
百姓路过,无不绕道而行。孙震带着一队银衣手下大步而来,走进酒楼。
酒楼里莺歌燕舞,酒食琳琅,四方座位上,生死坊坊主蔡升表情阴狠,脸上爬满吓人疤痕,济善堂堂主顾雍穿金带玉,肥头大耳,百花宫宫主青帝风情万种,妖娆勾魂,身旁站着侍女芸儿,唯有银雨楼的座位空着。
孙震进来,并未入座,严肃道:“三位当家,我家少主出城未归,此次宗族大会,皆由三位定夺,银雨楼没有任何异议。”
顾雍笑得一脸和气,“此事本该卓少主来主持,虽说咱们并称四大宗族,但银雨罩禾阳,银雨楼可是禾阳的天哪。”
孙震不语,拱手退出,
蔡升冷冷道:“顾堂主,我今日来不是听你拍马屁的,快说正事,我后面还有一场赌局呢。”
顾雍笑道:“你还有心思赌呢,孙万财被潘樾抓了,他的手下来济善堂求救。”
青帝柳眉轻挑,眼角却露杀气,“那种打妻子的男人,活该!”
“话可不能这么说,孙万财可是每年给咱们四家进贡几万两银子,潘樾抓他,打的是咱们的脸。”
顾雍忧虑,蔡升却不屑一顾:“一个小白脸而已,大不了就挑了他。”
青帝仿佛听到一个笑话,噗嗤一笑。
“你以为这个小白脸跟以前那些草包一样,是你想挑就能挑的?他可是准驸马,真闹大了,这禾阳恐怕就容不下你我了。”
蔡升嘴硬道:“这位准驸马今儿个收下不少名帖贺礼,我看他就是来禾阳装装样子的,过不了多久就会回京城跟郡主成亲,根本不足为惧。”
顾雍附和:“我就佩服蔡坊主这股气势!你说,你想怎么挑,在下只管出银子!”
青帝慢悠悠地说:“顾堂主,你就别拿人当枪使了,四大宗族一损俱损,敢情火是烧不到你身上么。”
顾雍没辙,问:“那青帝你有什么主意?”
“先礼后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