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府前,风起云涌。
潘樾跟在狱卒的身后,走进黑暗幽深的甬道。狱卒将牢房门锁打开,潘樾急切地上前,双眼通红,按捺着自己不掉下泪来。
杨采薇正靠在墙角昏睡,身上满是血迹,脸色和嘴唇一样苍白,身形似乎又消瘦了几分。微尘在清晨洒进来的微弱阳光中漂浮,铁门钝重的声音,将杨采薇惊醒。
“只有一炷香的时间。”狱卒说着,将铁门缓缓拉开,潘樾匆匆提着食盒走进去,来到杨采薇身前。
杨采薇挣扎着起身,被潘樾扶起来抱住。
“我来晚了。”
潘樾声音沙哑,自责而心疼,杨采薇却深情望着他,眼神里满是喜悦。
“没事,还没庭审呢。他们不能拿我怎么样。”
杨采薇反过来安慰潘樾,又问:“你怎么进来的?”
潘樾温柔抚摸着杨采薇额前的头发,对自己在雨中跪了一夜的事绝口不提,只是说:“这里的典狱,欠了我一个人情。”
杨采薇看着潘樾有些消瘦憔悴的脸,心里猜到了几分,不禁眼眶通红,涌上泪来。
“是不是饿坏了?”潘樾柔声问道,“我带了你最爱吃的,来,尝尝。”
潘樾将杨采薇扶到小木桌前坐下,将带来的食盒打开,每一层都是丰盛的饭菜,还有桂花酒。杨采薇却呆呆地望着,没有动筷的意思,一颗泪珠滚落下来。
“怎么了?”
杨采薇一直强撑的坚强终于被打破,泪珠一颗接着一颗。
杨采薇的声音带着哭腔:“郡主不是我杀的……”
潘樾抱住杨采薇,眼圈发红。
“我知道,这是贾太尉设下的圈套,风雅苑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郡主应该是受那个左惊飞的胁迫,来到了风雅苑与我碰头,一进雅阁,门就被左惊飞从外锁上了。郡主表面装作与我争吵,却暗中提醒我,让我想办法脱身,还叫我找机会告诉她姐姐一句话:栖霞岭因枕边人。”
潘樾不解。
“这是何意?”
“我也不知,但那个情况下没法多问。我跟郡主装作已经谈完,郡主令左惊飞开门,此时屋内突然涌入一片迷烟,我、郡主和藏在屏风后探听闲事的司马暄都昏倒了,不知过了多久我才醒过来,郡主已经倒在我面前,满地是血……”
潘樾皱眉听着,明白了一切。
“贾太尉算定司马暄好奇心重,会来偷听,便选择了她作目击证人。你和郡主在外人眼中,又是情敌关系,杀人动机也毋庸置疑。密室杀人,现场目击,加上杀人动机,环环相扣。”潘樾沉声自责,“怪我太轻敌了。郡主帮我,却遭此意外。”
杨采薇也深深自责:“郡主就死在我的面前,我却没能救她……”
潘樾握住杨采薇的手,坚定许诺:“她不会枉死的。这笔账,我迟早要跟那个人讨回来。”
杨采薇努力止住眼泪,缓缓点了点头。
“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潘樾说。
“我相信你。”杨采薇回握住潘樾的手,也想给他些力量。
狱卒走来,对两人说:“时辰到了。”
潘樾无奈起身,依依不舍,杨采薇先放下了潘樾的手,向他微笑告别。
“等我。”潘樾说。
“嗯。”
铁门再次关上,潘樾一步三回头,隔着冰冷的栅栏望向杨采薇。
“等我。”
他继续用口型说,狱卒有些不耐烦,催促他:“走吧。”
杨采薇望着潘樾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不见,一滴泪还是滚落了下来。
*
大宅书房里,左惊飞带着卓澜江站在窗侧,悠闲坐在案前的人,正是贾太尉。
窗户敞开,书房里的光线比从前亮了许多,贾太尉似乎已经毋需隐藏,一边喝茶,一边持棋子与自己对弈。
左惊飞奉承道:“郡主已死,让杨家孤女背上一个杀头的罪名,主人这一石二鸟之计,真是高明啊。”
“哼哼,跟我作对,就是这个下场。”贾太尉得意地笑了。
卓澜江站在一旁,暗自心惊,努力不在脸上表现出异样的神情。
左惊飞问:“主人为什么不揭穿杨采薇的身份,治潘樾一个知情不报,一同打入大牢呢?”
贾太尉语重心长道:“当年,虽悄无声息地除掉了杨济安,但他的案子,在朝上仍有不少旧臣心存疑虑,骤然翻出个女儿还在世,恐怕会另生波折呀。”
他面色凝重了一下,又很快展颜微笑,说:“潘樾现在虽未入狱,但如同笼中困兽,孤家寡人一个,无人无权,有何可惧?”
左惊飞点头,贾太尉拿起一颗棋子,牢牢地按在棋盘上,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盯住潘樾,如果他敢铤而走险,我们就正好名正言顺地把他就地处决。”
“是。”
无人在意的角落,卓澜江一言不发,拳头却已经暗暗攥紧。
深夜,卓澜江穿过走廊,袖筒里闪着一抹银光,是那把闪亮的匕首。
他蹑手蹑脚跟在贾太尉的后面,伺机而动。贾太尉穿着张扬的红袍子,脚步看上去有些微醺,走着走着,忽然停下了。
卓澜江藏在立柱之后,屏住呼吸,目光如炬地盯着他的背影。
贾太尉原地驻足了一会儿,继续向前走,卓澜江也悄悄跟上,却察觉了对方脚步的细微变化,于是藏起匕首,收敛起自己的锋芒。
贾太尉回过头来时,卓澜江正在后面亦步亦趋,表情似乎犹豫着要不要上前。他打定主意,坦然走上前来,看着贾太尉。
“是你?何事啊?”贾太尉问。
“属下有个不情之请,今日左惊飞在,不便开口。”卓澜江的语气谦恭,他微微低头,对贾太尉给足了尊敬。
贾太尉目光狐疑,打量着他。
“哦,你说来听听。”
“属下知道,杨家孤女与主人为敌,死有余辜,可毕竟曾经相爱一场,那日公审之时,我想去见她最后一面。”
卓澜江言辞诚恳,神情沉重,足以见其深情。贾太尉观察着卓澜江的脸,幽深的眼神微动,片刻过去也没答复,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忽然,贾太尉说:“你还真是挺像你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