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院本以为少年会像过去这半个月一样,阴冷着嗓子威胁他,又或是要用刀抵住他的喉咙。
但他没有。
少年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透过玻璃窗落在已经看不见面容的女人上,全身上下透着死寂。
他身边的官识延深吸一口气,他看着时攸隰的侧脸张了张嘴,而后无声叹气。
“陈院……辛苦你了。”
陈院摇头:“职责所在。”
他本想提醒官识延可以直接安排殡仪馆的人来处理后事了,但是看到他身边的时攸隰又默默闭上嘴,只让护士台帮忙看着。
“哎,之前几次明明都撑过来了,怎么这次就……”一起赶来急救的住院医师跟在陈院身后悄悄唏嘘。
陈院叹了一口气,“最后那次的药剂量太大,能撑过这半个月,已经是奇迹了。”
如果早一点送到医院还好,偏偏因为当时那个酒店局部崩塌,场面混乱成一团,等时攸隰在酒店附近找到人时,程姌已经被陈弋婷灌入大量的米酮酸。
而检查报告显示,在那之前陈弋婷已经持续很长时间都对程姌投放了微量的米酮酸。
住院医师:“啧,那下毒的女孩看着就很单纯的样子,谁能想到内里这么疯!”
有护士插嘴,“不是说那个女孩是被那个程姌的哥哥洗脑了才偷毒的吗?我看网上有人说他们俩是养父女关系。”
住院医师:“假的吧,那个女的都被测出来有反社会人格了,想找人帮她开罪吧!”
居然想把人毒到半死之后做成活标本!
这是正常人想得出来的吗!
这程小姐也够惨,自己的下属居然是个一直窥窃自己身体的变态!
住院医师又瞄了一眼病房门口的少年,“这个程小姐的继子倒还挺……懂事的哈,天天陪在程小姐旁边。”
感觉比他父亲更像是程小姐的丈夫。
而程姌名义上的丈夫,好像就来过那么一次。
陈院对这事也挺纳闷的,他是在程姌被第一次抢救结束后被官识延带来救治程姌的。
陈院摸着自己的地中海很疑惑,
“这突发心梗的问题,你叫我一个脑神经的医生来救什么救?!”
“专业不对口啊!”
可当时官识延却说是时攸隰要求的。
“之前她也像这样昏迷过一次,那次是你负责的。”少年面无表情道。
但即便有清楚的报告和病例记录,陈院却对就诊治疗程姌这事一点印象都没有。
陈院秉着医德对时攸隰耐心道,之前是因为脑部重击,但这次程姌是因为服入过量的米酮酸导致突发心梗,病情不一样!
但少年却突然失控了,那几日一直保持着平和,甚至在跟程姌说话还会微笑的他,神情阴翳,双目赤红语气极其低又冷。
“我不管是哪种!你都要把她救回来!”
“必须救活!人是活着的就好!只要还活着,她就一定能回来!”
“……”
明明是冷漠命令的语气,但陈院却觉得少年矜傲的脊背好像稍一用力就会断得粉碎。
看着时攸隰变得癫魔的眼神,陈院硬着头皮答应了,只能配合心胸科的医生一直治疗处于昏迷的程姌,但即便这样也回天乏术。
住院医师在护士群里听到不少时攸隰和程姌的八卦,正想要跟陈院分享他的二手瓜!
“陈院您知道吗,其实他们都在传时言被自己的儿子戴了…哎西!”
手背被猛掐,住院医吃痛,“陈院你干嘛……”
看着从面前走过的矜贵男人,住院医闭上嘴。
时言来了!
救命!果然不能在人背后说坏话!
他刚刚嘴人家被自己儿子戴绿帽没被时言听见吧!!
官识延抓了抓头发,他看着一直沉默不说话的少年,想要说出什么安慰的话,却说不出来。
有关程姌,又或者该说是那个“姐姐”的记忆,在他脑海里已经越来越淡。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是在酒店崩塌了后的一周后。
在程姌又一次急救后,官识延回了趟家,苏怡问他要去哪了?
官识延:“程阿姨刚刚差点没抢救回来,我不去看着时攸隰他可能会疯!”
苏怡满脸疑惑,“程阿姨?你跟她很熟吗?”
官识延满目惊愕,他本以为只是母亲在酒店崩塌后受到了惊吓,但直到前几天,他发现自己身上出现了同样的情况。
他跑到医院急匆匆告诉时攸隰,少年当时沉吟数秒,而后对着病床上的女人笑了。
他抓着女人无力的手,不停蹭着女人的手又不停地笑着说:
“不会的,她答应我会回来的,姐姐不会骗人的……”
“……”
官识延没见过时攸隰笑得这么灿烂过,灿烂得都让官识延不敢再说关于女人的任何话。
回过神,官识延看着时攸隰消瘦的侧脸,他很不对劲!特别不对劲!自己应该马上把他敲晕带走才对!
官识延鼓起勇气张口,又闭上,决定陪自己的好兄弟站到地老天荒。
但有人偏不如他人愿。
“你还要在这站多久。”
官识延猛回头,“时叔叔您……”
时言瞥了他一眼,身后的花臂上前拉着官识延往外走,
“官少爷走!我带你去吃麦当当!”
“等等!时攸隰也一起吃啊!”
“他很喜欢麦当当的啊!臂哥你不能对我这么偏心唔——”
嘴被花臂捂着,任官识延怎么扑腾,都被花臂拎小鸡似的往电梯里一抛。
清净。
时言扭头看了眼时攸隰,眼里有片刻恍惚,好像上一次这么看他,还需要低头,现在已经快平视了。
护士长见他来,忙把单子递给时言,“时先生,这是死亡通知书……”
时言刚要接过,就被旁边另一只手给夺走。
时言抬眼,“你要做什么?”
“父亲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时攸隰舍不得从那块白布上移开视线,死亡证明被他拽得皱成团,纸面被少年的冷汗浸湿,湿透了也依旧抹不掉上面的短短四个字。
时言:“知道什么?”
“知道什么……”少年干涩的声音掐死在喉咙里,他牙关紧绷,嘶哑道:
“你是不是知道程袁一开始就不安好心!”
是不是知道程袁一开始就打算杀了程姌!甚至早在程姌没回国前就动过手!
是不是知道程袁想用这栋挂在程厉名下的厉呈酒店,将程家人全部杀死!
时攸隰闭了闭眼,唇部颤抖了几下,腥甜在口齿间翻涌:“父亲你明明就知道!为什么…为什么…”
少年的尾音带颤,吞进喉咙里。
时言挑眉:“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你?”
男人看着少年的眉眼,随着年纪增长,时攸隰渐渐变得不像程莫了,身上越来越有他的影子,他的凤眼跟笙笙一样,可他哭起来……却跟自己很像。
就是因为太像了……
甚至连爱上一个人的方式都一样!
“你觉得是因为我程姌才死的?”
时言收回微微抬起的手,冷漠转身,“我提醒过你了吧,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闻言,时攸隰瞳孔一缩。
他想起,在姐姐询问时言生日宴要不要在厉呈办之后,时言特意问过他。
而他当时怎么说的……
时攸隰心口发闷,他掐住胸口的衣服大喘气。
那时的他想都没想,只说“好。”
“……”
“在你揭发程厉杀人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到过苏恬会报复吗?”
“……”
“你以为程袁是一个哪怕被小三的儿子夺权篡位,也只会隐忍吞声的烂好人?”
“程厉,厉呈,为什么程袁让程姌把生日宴办在哪里,你是半点没想过。”
“……”
“一个嫡长子,要是都像你一样这么单纯天真,他早在苏恬入门的时候就死了。”
“不过你还有一次机会。”时言在时司递来的殡葬服务单上签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