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郝佑用力抬起手,艰难地指着她:“这么多年,你说的话,都是假话!你这个女人,真让朕恶心!”
杨灵脊背挺直,她心中本就不多温情暖意纷纷倒塌。
她深吸一口气,如一只全身戒备着的狐狸,望着对方。
“来人……”朱郝佑朝着外面大声喊道。
但他气息微弱,刚说出口,杨灵身子就站了起来,那个绣着红鸳鸯的白色巾帕捂在了他的脸上。
他的双手无力地挣扎,身子一挺挺往上顶,可那双手是如此坚决、有力、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他安静下来,歪着头,像是睡着一样。
杨灵跌坐在榻边,慌乱地将朱郝佑放在外面的手塞到被子里,又整理好被朱郝佑蹬皱的床单,这才稳稳的站在床头。
她细细地看着他,像要记住他的容貌一般——那平静的玉面,看起来有些无助,却再没有感觉了。
“陛下,灵儿心中是喜欢你的。”
她的声音很轻,那话从心中流出,听在耳中,是如此的陌生和不真实。
虽然这喜欢是平淡的,冷静的,带着些刻意的,但也是真心的啊。
杨灵在他枕头下、身上摸去,很快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他果然是要宣圣旨!
她急忙打开,看了一眼,双手忍不住抖着,又回过头看了看朱郝佑。
他竟要赐死她!在他薨逝后,让她陪葬!还要立长琮为储君!
这一条条,一句句话如匕首剜刺着她的心,渐渐得,也就麻木了。
她冷笑一声,从自己怀中也掏出一个圣旨。
她苦学写字,仿着他的笔迹练习,笔耕不辍,在她心中,有想过,总有一天会用到么?
杨灵拿着圣旨一步步走出寝殿,对守在外面的众人沉声喊道:“陛下,薨了……“
已是盛夏,武陵山青翠欲滴,遮天蔽日的大树绿意盎然。
郑乾登到山顶,练了一个时辰的剑,还未到房中,就觉口中干渴难耐。
他最喜爱的一个弟子快步跑来,接过他手中的剑,爽朗地笑着道:
“师父,您累了吧,弟子给您准备了解暑汤,早放凉了,就等着您来呢。“
郑乾会心一笑,快步走回房中,桌子上确放着一大碗汤,他端起来猛喝一大口。
一股清凉甘甜入口,顿时神清气爽,正要接着喝,门被猛地推开。
郑乾转头一看,眉头微拧,只见杨灵穿着男子的衣物,带着草帽,满脸都是汗,一脸的焦急在看到他那一刹那才稍稍放松下来。
“你……怎么来了?”郑乾沉声道。
杨灵见他还如此英俊神武、语气依旧中气十足,这才将目光分了一些在他身后的人身上。
四目相对,那个人眼神一躲,喉结滚动,连眨巴几下眼睛后,略有些刻意地不再看她。
杨灵平静下来,摘掉草帽,拿出一卷纸张,笑着对郑乾道:
“哥哥,我带了京都新出的纸砚过来,你来看看,字写上去真的比平日里好看。”
郑乾深吸一口气,清俊的脸上有些不悦,看着她自顾自将笔砚铺在桌子上。
“这位小兄弟,你也来试试?”杨灵突然招呼那弟子。
“不、不、我,我还有事,不打扰师父了。”
他低着头要走,杨灵却不经意地往前一走,拦住了他的去路,
“来嘛,给你师父露一手,他总是不稀罕我的东西,我今日就让他瞧瞧什么好的。”
那弟子看郑乾一言不发,也不好再拒绝,俯下身写了两个字,然后把笔一放,施礼后转身就走。
“你要去何处?“杨灵沉下脸,大声喝道。
那弟子却走得更急了,郑乾何等心思通透,提身拦在他面前。
那弟子却猛地抽出剑刺来,被郑乾袖袍挡过。
两人从屋里打到外面,这个弟子武功本是粗浅,此时竟不比一般高手差,奈何他面对的是郑乾,不过交手了数十招,便被郑乾一掌打落在地上。
其他弟子过来将他压下去后,郑乾返回屋中。
杨灵掏出一沓书信,上面记叙着郑乾的行踪,见人什么人,做了什么事,虽无落款,但这叙述口气,似是潜在他身边的人所为。
而杨灵拿出一个密笺,上面写着:“寻机动手。”
朱郝佑薨后,杨灵之子长禩登位,她成了宫中最大的掌权者,太后。
这些年,在宫中铺垫的根基已然深厚,若不是她当机立断,亲手送走了朱郝佑,这一切又将是何局面?
她坐在康明殿中一夜,仔细查看所有文件,当她黎明时分看到这些事关郑乾的书信时,生生惊出一身冷汗。
所以她立刻动身,昼夜不停赶来,终是阻止了这一切。
就如,当初此地还是青天寨,她救下他一样,她再一次救了他。
仅仅是救下他而已。
她别无所求。
就像她曾经对朱郝佑半真半假说的那些话一样:“人有时候越想做什么事,越是做不到,不去想他了,反而容易得到了。”
不如,就单单,让他念着自己的好吧……
杨灵眼眸温柔地望着他,笑意明媚,道:“郑大哥,我知道嫂子在何处,先前我在程府安排了一个丫鬟,”她说着,有些羞涩地低头咬了下唇。
再抬头轻快地道:“她前日刚回的家,说是会再待上两日才走,郑大哥现在出发,应是能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