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巨鲸摆动尾巴的动作越来越急躁,它掀起的巨浪吞没了大半个海滩,那些商贩和镇民四散逃开,就好像身后的黑色海水是即将吞噬他们的野兽,吓得连随身的东西都不要了。
那海浪就跟长了眼睛似的,只追着这些人,反倒绕开了离海边更近的苏堇三人。
巨鲸操纵海浪彻底淹没沙滩后,它扬起腐朽的头颅哼着刺耳扭曲的音调。
莫喜瞬间感到头痛欲裂,他用双手捂住耳朵,旁边的温晗放出能力,帮他阻隔了巨鲸发出的精神污染。
那些逃跑的商贩和镇民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
无论他们怎么用力地捂着耳朵,那诅咒一般的诡异音调仍然像钢针一样扎进他们的耳蜗,黑血顺着他们的耳朵流出,染黑了他们脚下的土地。
有人实在受不了,用力地拿头撞墙。
还有人直接拿出刀子,在极度疯癫的状态下割下了自己的两个耳朵。
他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咧嘴笑道:
“终于听不到了,听不到了!”
没了耳朵,他的确是连自己的说话声都听不到了,可下一刻巨鲸的吟唱却出现在了他的脑子里,比起声音那更像是一种异化的文字,无比清晰地在他的意识中显现。
他感受到莫大的痛苦,跪在地上发出不似人声的哀嚎,然后慢慢化作一个丑陋猴子,七窍流血地撕扯着自己地毛发。
旁边的镇民也扛不住巨鲸的精神污染,异化成各种动物。
沙滩上,莫喜使用意识追踪的能力,目睹了镇民们的惨状后,深深吐出一口气。
温晗问他,“你看到了什么,怎么这副表情?”
莫喜扯了一下嘴角,低声道:
“我在看这些吃过同胞血肉的人,都是什么下场。”
作为在海滨小镇长大的人,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些镇民平日里都是怎样丑陋伪善的嘴脸。
他们可以一边装出淳朴善良的样子,一边心安理得地牺牲别人的命来换取钱财。
他们紧跟在镇长身后,就像一头头动物,为了一口吃的,一点好处,就能毫不犹豫地抛弃人性。
没错,血脉诅咒是限制了他们的自由,让他们无法离开小镇,也无法说出镇子的秘密。
可有了这一层枷锁,也不代表他们就不能团结在一起,拒绝举行“献祭”仪式。
因为就算是诅咒,也无法逼迫人们作恶。
真正迫使让人们作恶的,只有他们自己的贪欲。
镇民们走不出去,可这座小镇没有被这个世界放弃,县里出资在这里建起工厂,售卖给他们远低于市场价的渔船,鼓励他们大力发展渔业,是他们自己拒绝了用劳动自力更生,接受了“献祭”带给他们的横财。
贪婪的镇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胞被牺牲,甚至可以为了不劳而获献出自己的孩子——
就像莫喜的父母,他们在得知自己的儿子被选中后,立刻把他献给镇长,然后在第二年生下了新的孩子。
当他不能像之前的“神”一样让海里生出怪鱼时,他的父母比其他镇民更加痛恨他,骂他是畸形怪胎,还说他们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上天要降给他们这样残忍的惩罚。
这样的人,哪里配做人?
科尔努诺斯虽然是邪神,暗夜会的人也只是一群疯子,但他们有一句话说得没错:
这个小镇上没有人类,只有动物。
现在,人们终于变成了它们应有的模样。
莫喜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他开始突兀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流了满脸。
温晗安静地看着他,想要安慰,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有些痛苦和不幸,自身没经历过的人永远都不能感同身受。
她只是更加认真温柔地使用自己的力量,确认莫喜不会遭受一丝一毫的精神污染,然后默默地陪伴着他。
莫喜缓缓蹲到地上,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都说遭受精神污染是极大的痛苦,可对他来说,在心性扭曲的疯子中保持清醒,才是最大的痛苦。
他没有丧失人性,却也做不到改变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镇民们作恶,看着他的故乡在他们的恶欲中一点点腐烂,大海也被一寸寸污染——
在那些无人知晓的日日夜夜,他的身体被困在潮湿发霉的地下室,只有意识能来到地面,像个鬼魂一样飘荡,冷眼旁观这一切。
现在,他痛恨的这些人终于得到报应了。
可是报应来得太晚了。
“温医生,你们想办法救救小鹿吧。”
他抬起头,看着像雕像一般守在他身边的温晗,眼里燃起一分残存的希望,“她和她妈妈都是好人,她们本该过着平凡幸福的生活。只因为她们当初碰巧进入这个小镇沾上了污染,就要落得和这些镇民一样异化成怪物的下场,那对她们太不公平了。”
温晗皱眉道:
“你说什么,她们当年就已经遭受污染了?”
莫喜的瞳孔有些轻微的失焦,他颤抖着嘴唇道,“她们离开小镇时看上去好像一切正常,但我能感觉到,她们身上都带着一股和镇长镇民们相似的味道。
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为什么别的游客都没有染上那种气息,偏偏是她们。”
在和周鹿重逢之前,他一直都自欺欺人地相信,当年他在她们身上什么都闻到,那只是他不舍得小鹿产生的错觉。
可在周灵芸和周鹿相继回到小镇,陷入异化后,他就骗不了自己了。
污染从他和周鹿初遇的时候就开始了。
他甚至觉得,是他带给了这对母女不幸。
伴随着巨鲸一声尖锐至极的音调,从海底深处传来轰然巨响,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坍塌了。
温晗放眼望去,莫喜却像是听不见这些动静,喃喃道:
“你们确定我真的是人类吗?会不会我其实已经被异化了,只是我自己不知道?如果当年是因为她们都和我接触过所以才沾上污染,那就是我传染了她们,是我害了她们……”
他的话语说到后面变得恍惚混乱,温晗敏锐地感觉到,他的精神状态不对劲。
她沉声道,“莫喜,看着我的眼睛,不要再想那些会让你痛苦的回忆。”
可莫喜根本就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就连剧烈翻涌的海浪声在他耳里都归于寂静,他的耳旁只有那道如影随形的温柔女声:
“可怜的孩子,的确是你污染了我们。
小鹿是你成长过程中唯一的朋友,可你却害了她。
你背负着这样的罪孽,只有回到母神的怀抱,在祂圣洁的羊水中重新孕育出身体和灵魂,你才能获得救赎。”
莫喜颤抖得厉害,他蜷缩着身体摇着头,“不,你是骗子,你根本不是周老师,你只想把我们害得更惨……”
“可怜的孩子,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我就是周老师,我是唯一能帮你解脱的人。不要相信你身边的那两个女人,她们只是在错误的道路上永远不能回头的迷途羔羊,而你和小鹿都还有希望。
只要你这个污染的源头洗清罪孽,就可以在母神的怀抱里与她重逢,然后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离。”
莫喜的神情从抗拒变成迷茫,他不再开口,而是用意识和这道声音对话:
“我要怎么做?”
女老师笑意盈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