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要看看,这对儿活宝,今天这到底耍的是什么宝,卖的是什么关子。
婆婆一脸菩萨笑迎上来,笑的让我浑身一阵急促的冷麻,鸡皮疙瘩腊月飞雪般,扑簌扑簌掉了一地。尤其是那开头“沛珊啊”叫的,足以让我立马飞奔到厕所狂吐一百八十遍。“沛珊啊,别听张韵瞎说,啊?张韵那张嘴啊,就跟那啥一样,哦,就跟那水桶一样,也不装个心眼,直倒。我呢,知道你心眼好,也大气,不会跟她计较。”这话一说,小姑不爽快的翻了一眼婆婆,极其不耐烦地说:“哎呀,大嫂,咱们就别跟她磨牙费嘴了,就跟她直说了吧。”
“对啊,你们有什么事就说吧,不用演双簧了。”我眼皮不抬的说。一场手术之后,再面对婆婆和小姑,我既踏实又心平气和,就像重生了一次。去鬼门关上闯了一次的人,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婆婆咽了口唾沫,咳咳了两声,热脸变成冷脸,转换到从前的口吻说:“好,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她向张韵点了一下头,张韵从包里拿出那份术前协议递给她,她直接翻到第二页,指着我的签名,“你看看,这是你的亲笔签名,你现在手术也做了,你是不是该履行你的承诺了?”
我看了一眼那签名,戏谑地语气说:“对,那是我画的押,可是,我的手术费也不是你交的啊,我凭什么履行这承诺呢?”
婆婆瞪大眼睛看着我,“你你你,你这个女人想耍赖是不是?我告诉你啊,你别想耍赖!那手术费又不是不给你交,是有你的姘头给你交了,我就问你,你现在和我儿子,是离还是不离?”
“李沛珊,我就告诉你吧,你和我侄儿这婚,是离也得离,不离也得离,是不是大嫂?”张韵咄咄逼人。
“这场婚姻,我是当事人,到底是离还是不离呢,由我说了算,这你们还真是管不着。”我仔细端详着我锈好的一大朵牡丹,和牡丹上的一只小蝴蝶,不经意的说。我这态度,激怒了婆婆和小姑,他们的脸色和刚进门的时候,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但是这幅面目,我觉得就恢复正常了。
小姑又从包里掏出一个协议一支笔,婆婆拿过协议和笔扔在我面前,又一把夺下我手里的十字绣,撕扯一通,扔在地上,又在上面狠命跺着,“我让你绣,我让你绣!今天由不得你!你赶紧给我在离婚协议上签字!”
我的十字绣?卫辰替我交的手术费,和我今后的治疗费,我全指望着锈十字绣攒钱呢,我看着发疯的婆婆,把离婚协议嚓嚓嚓撕成碎片,扬在她脸上,“去你的鬼协议吧!”
这段婚姻,现在我怎么还会有一丝一毫留恋?那个男人,那个所谓的家,我怎么还会留恋?离,我是一定会离的,但我就是不想让婆婆和小姑这么容易得逞。现在回想,张开或许是爱我的,但,他更爱他自己。他就像是一个还没断奶的“奶嘴男”,没有自己的主见,在他妈和我之间的这场拉锯战中,他就像墙头草,左右摇摆。
“李沛珊,你还敢撕离婚协议?你也不看看你现在是什么鬼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没了乳房,哪个男人还会爱你?你那个海归竹马还不是转身就跟别的女人订了婚?人家那是嫌弃你!啧啧啧,你这女人脸皮怎么就这么厚呢?你自己都不算是个女人了,你还想连累我们张家断子绝孙吗?你是想闹上法庭吗?今天就告诉你啊李沛珊,你这怪物不怕丢脸,我们才更不怕丢脸,不要脸的贱货,你算什么东西啊你!”小姑子指着一地的碎纸片,“你给我跪下磕头认错!认错!!”
卫辰回温哥华订婚的事,她们是怎么知道的?想是张开从护理欧阳雪漫那里探出来的吧。
“你们想闹,我李沛珊奉陪到底!我今天也告诉你们,想让我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不可能!”我知道我这是气昏了头,才会话赶话,跟他们置气。他们怎么可以这样践踏一个人的尊严?怎么可以这么冷酷残忍?
我只想要一点点的尊重。
怎么,我嫁进他们张家,做了他们张家的儿媳妇,我一心想要融入他们的家庭,我处处谦恭忍让,他们就可以在我刚刚做了手术不到一个月的时候,这样任意妄为的在我的伤口上撒盐吗?
其实,我恨不得马上和这家人划清界限,断得干干净净的,不要有任何瓜葛。
可是,他们实在是欺人太甚。
我实在是忍无可忍。
“没有人可以无极限的侮辱和践踏别人活着的尊严,我是人还是鬼,我是不是一个真正的女人,这都和你们没有关系。这里是病房,我不想多说,请你们马上离开。要让我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让张开来跟我谈,我不想再见到你们,滚出去!”我努力压制下自己的情绪,我告诉自己:李沛珊,冷静,冷静,冷静下来。不能让自己有这样糟糕的情绪,为了爸爸的期盼,为了妈的爱,要活下去,要活下去……加油啊李沛珊!加油!
“你们走吧,我不会赖着你们张家的,因为只有离开你们张家,我才会活得更好。”是啊,张家的空气,我再也不愿回去呼吸,外面的空气真清新,真澄澈。从手术台上生死一趟走下来,从术后第一次努力睁开眼睛,看到这世间最美的阳光,我就决定,不论怎样挣扎,我都要活得更好,活得光芒万丈。我不恨,因为恨也需要力气,我活着,要为爱。我再不舍得浪费一分感情和一分力气,去讨好那些厌恶我的人。
我想和张开面对面坐下来,平平静静的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好好的结束我们的感情。不管从前爱不爱,现在爱不爱,毕竟爱过,好说好散。
结束是为了重新开始,我不害怕重新开始。我觉得我的生命,从现在起,才刚刚开始。如果人有两次生命,那么,我的生命,第一次是出生,第二次,是双乳切除手术以后。李沛珊,不可以倒下去,不可以向病难投降!李沛珊,站起来,李沛珊,外面的阳光多好,没有乳房的女人一样可以活得像阳光一样灿烂的!李沛珊,李沛珊,加油啊……住院这段时间,几乎每天,我都会对自己说几十遍这样的话来鼓励自己,我爱我这残存的生命,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深切的感觉到,活着,就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