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抽着烟,不说话。
大伯又说:“爸妈的坟,都迁到墓园去。你得空认一认地方,不知你以后会在哪里,还回不回来。”
“必定回来。”父亲很快就许下,“我还是要躺在这里。和爸妈一起。”
他对祖父的恨意已经全然消散,抱着一家团圆的美梦。此刻他白发苍苍,但我看出他内心好像越来越小,变成了那个期待父母团圆的小孩子。
我们在大伯家留了几天。每天清早天不亮,父亲就要跑去那高速路底下转悠,一步一步丈量确认着罗家大院的位置,一点一滴回忆着自己的过去。他沉默着,衰老着。
及至回去的那天,头天还万里无云的老天,一夜之间铺满了乌黑的云。我们离开的时候开始下雪,纷纷扬扬落满了头顶。
我分不清父亲头顶是雪花还是白发,只看见他的睫毛上晶莹如露——他又哭了。
“阿毛。”父亲望着窗外的雪花叫我,“我死了的话,你把我的骨灰洒在这条高速公路下好吗?”
他很客气。他一辈子没有这么客气过。
我没说话。
“阿毛。”父亲的脸转过来,“你怎么不说话?”
母亲说:“你天天说这些个晦气话,真不知道想点好的!”
父亲擦了擦眼角:“我想变成一颗种子,在这里重新发芽生长。我固执了一辈子,就让我再固执一回。假如以后你们想我了,也不必来看我。梨花开的时候,就是我想你们了。”
父亲去世于这个冬季,享年六十二岁。他的一半骨灰存放在墓园中,和祖父母永远待在一起。
荒芜的土地上,没人再记得罗家大院的旧址,连长河都已经算不清距离。
“梨花村今年没有梨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