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幽冷,游苏的额头上已然滴下两滴冷汗,他与白泽对视一眼,旋即便一齐心有余悸地大口喘气。
可喘息没两口,游苏猛然拽住白泽手腕,“退后!”他将白泽拉入自己怀中,可他自己的后背突然触到一片黏腻。
晦暗的空间突然亮了起来,白泽才发现这石壁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卵囊,它们散发着暗蓝色的幽光,半透明的薄膜下隐约可见蜷缩的节肢。此时一齐亮起,宛若夏日里的萤虫之海。
白泽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她颤抖着指向头顶。成群的斑斓水母正从他们来时的甬道涌入,伞盖上的荧光纹路此刻竟拼凑成一张扭曲的人脸。那些本该迟钝的触须突然绷直如钢针,齐刷刷对准了藏身洞穴的方向。
游苏当机立断,抱着白泽滚出石缝的刹那,墨松剑已蓄满凛冽寒光。
他屈膝抵住嶙峋礁石,剑锋在幽暗中划出半轮弦月——
剑气却悬停在了斑斓水母的伞盖前。
那些泛着毒晕的触须径直掠过二人头顶,像一匹流淌的星河奔向涡流深处。
游苏的剑尖微微发颤,他这才发现这些斑斓水母的目标不是他们,而是身边那只瘦骨嶙峋的高大怪物。
他脑中如有电流闪过,尽管是匆匆一瞥,但他也认出了这瘦削的巨大邪祟竟与方才那荧光卵囊中的幼体有着七分相似。所以它并非是在看自己和白泽……它是在临行之前检查自己的孩子!
游苏环顾四野,只觉仿佛整片海域的邪祟都在向涡流汇聚!
三眼蟾蜍蹬着腐烂的蹼足,骨刺嶙峋的怪鱼甩动骨尾,就连先前令他们九死一生的海虱群也如黑潮般翻涌而来……
但,没有一个邪祟对他们发起攻击。
“它们……看不见我们”白泽的声音颤抖,同样难以置信的她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
一只生满脓疱的蟹形邪祟正从他们身侧爬过,螯钳几乎擦着白泽的裙裾。
游苏的喉结滚动、手心冒汗,但他还是轻咬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因为他相信事出有因的道理。
他们本是被万千邪祟垂涎的人间修士,是什么时候起变得让邪祟完全提不起兴趣的
是从遇见那些水母开始!
游苏很快将目光聚焦于这些斑斓的水母,便很快生出了新的疑问。
这些斑斓水母不被主动接触根本毫无攻击性,可有这么多强大的邪祟可供喂养,为何它们还要逃而这些将要前往人间杀戮的邪祟们又要把它们像赶羊一般赶回来
游苏深凝眼眸,注意到那些邪祟的身上或是缝隙里都吸附着这些斑斓水母。半透明的触须深深刺入血肉,毒液在经络间流淌出幽蓝脉络。
记忆如电光火石般劈开混沌——他在白泽惊讶的目光下略微扯开她的衣领,白泽肩头残留的毒斑正泛着与水母如出一辙的微光。
“不是看不见……”游苏收回手,小心地再替白泽整理好衣领,“若我没猜错,这水母的毒不仅是麻痹这么简单。恐怕在毒素彻底消化之前,我们在它们的眼里已经不是猎物,而是同类了……”
得知自己身负真主之力的游苏从未想到自己也有被邪气污染的一天,这看似弱小的水母竟也有着够让真主喝两壶的本事。
但真主就是真主,这水母之毒里的邪气或许污染的了他们一时,之后必定也会跟之前那些试图污染他的邪祟一样被压制消化。
但至少在此期间……他们能靠着这邪气蒙混过关!
涡流中心突然爆发出尖锐嘶鸣,血茧表面的复眼纹路同时睁开。游苏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真主左眼灼烧般刺痛,他看见无数道猩红光柱穿透海水,在虚空中织成一张笼罩五洲的巨网。
“抱紧我。”
他回过头将白泽的手按在自己腰封上,终于笑了出来。
在万邪涌动的邪潮之中,少年的微笑如同照亮暗夜的一抹曙光。
白泽看得失神,见到这抹微笑的一刻,好似她就不必再去担心这涡流的尽头是否是阳间,不必去担心他们是否能侥幸活下来。她只需要抱紧笑着的少年,他就一定能带自己逃出生天。
白泽心领神会地撑着游苏的腰轻跃,而游苏则稳稳当当地托住了她的腿窝。
游苏取出避水珠将之含在口里,一道无形的隔膜包裹住了他与白泽的身子。
“我们回家。”
游苏放轻身体,邪祟洪流裹挟着他们涌向血色漩涡,腐烂的节肢与腥臭的黏液擦身而过。
白泽的襦裙被毒雾蚀出破洞,裸露的小腿很快攀上蛛网状的黑纹,她却咬着唇一声不吭。游苏的剑鞘重重磕在礁岩上,借力将两人推入最湍急的暗流——
刹那间天旋地转。
海水在耳膜外挤压出雷鸣般的轰响,成千上万具邪祟躯壳在漩涡中碰撞碎裂。游苏把白泽的头按进怀里,墨松剑横在胸前格挡飞溅的骨刺。那些被碾成齑粉的甲壳泛着磷光,恍若一条通往地狱的星河。
而这,甚至还没到那涡流的中心。
游苏此时也才明白,这些邪祟为什么需要这些斑斓水母附着在身上。因为若不麻痹自己,根本扛不住这搅碎空间般的疼痛。好在他们有独辟空间之能的避水珠,冲击力再传到他们身上时已被减轻了许多。
就在彻底被卷入涡流前的一瞬,游苏向下方投去视线,血茧正在脚下裂开,粘稠的浆液瀑布般浇下。
游苏的瞳孔骤然收缩:茧中蜷缩的竟是一具半人半章的怪物,它的九条尾鳍镶满骷髅,胸腹处长着七只干枯的人手。当它睁开第三只竖瞳时,游苏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不知为何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直冲大脑,他觉得这不是一个邪祟,这是个人。
涡流尽头的光斑在急速放大,游苏的脊背重重撞上一头巨物的骨架。他借着反冲力攀住那头巨物的棱角,像是在湍流中抓到了一截树干。
“记住呼吸!要来了!”
他贴着白泽的耳垂低吼。
“嗯!”
白泽也重重地回应着。
在这洪流之中,宛若浮萍的他们只有这样才能让彼此听见彼此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