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间织机声戛然而止,蓝布门帘后转出个穿月白褂子的女人。
叶砚玉的呼吸卡在喉间,那人发间别着的银簪子。
末端坠着的翡翠水滴,分明是母亲婚礼照片里的旧物。
“这是小女锦云。”老裁缝用袖口擦拭镜片,“你要的玉兰纹,在二楼第三只樟木箱。”
旋转木梯在脚下呻吟,叶砚玉数着阶数的手突然顿住。
第七级台阶侧面刻着歪扭的“玉”字。
被岁月磨得发亮的刻痕里,还嵌着星点朱砂。
那是她七岁时用母亲绣花剪刻的,当晚父亲折断剪刀,铁刀划破母亲绣绷上未完成的并蒂莲。
锦云推开雕花木门,陈年丝帛的气息扑面而来。
二十平米的空间里,上百匹绫罗绸缎在暮色中流淌。
叶砚玉的指尖刚触到一匹雨过天青色软烟罗。
整列衣架突然发出环佩叮当。
那些藏在布料间的银铃铛串,竟与母亲首饰盒暗格里的铃铛锁链一模一样。
“在这里。”锦云掀开防尘罩的动作像揭开某种封印。
樟木箱里叠着件未完工的旗袍,月白缎面上浮着暗纹玉兰。
胸襟处却突兀地缝着块墨色补丁。
叶砚玉的指甲掐进箱沿,她认得这手法。
母亲总在被父亲撕破的衣裳内衬绣上暗纹,把淤青藏进鸢尾花的脉络。
老裁缝的黄铜尺贴上她后颈时,叶砚玉猛地弓起背。
金属的凉意蛇一般钻进脊椎,量尺滑到腰际的瞬间,童年记忆如潮水漫过:父亲握着戒尺抵在母亲腰窝。
“再敢接绣话就打断你的手”,檀木尺上的包浆映着母亲苍白的脸,她旗袍侧缝的茉莉花正在汗湿的后背凋谢。
“一尺九寸。”
老裁缝在泛黄的账本上记下腰围数字,叶砚玉瞥见某页边缘的批注。
“苏氏婉容,辛巳年三月初八,一尺九寸”。
母亲的名字像根绣花针扎进瞳孔,竟曾是承衣坊的登记在册的客人。
裁缝铺的天窗漏下菱形光斑,锦云正在描摹她的肩线。
“要嵌芽青滚边吗?”锦云的声音惊醒回忆。
叶砚玉看着她在设计稿上勾画,笔尖悬在领口位置时。
突然说:“加道暗扣。”
那年梅雨季,母亲锁骨处的瘀紫在破碎盘扣下若隐若现,像朵永远不能盛放的昙花。
当夕阳染红绣架上的白缎时,叶砚玉终于看清那幅未完成的刺绣锦云绣的不是玉兰。
而是并蒂莲断裂的茎脉,半朵残花用血线勾勒。
原来母亲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有品味的人。
等旗袍做好了,叶砚玉穿上应该会很美吧。
不然当时爸爸也不会被妈妈迷住。
老裁缝一顿比较之后,然后让叶砚玉回去等着,他们加班加点明天就能出来。
因为叶砚玉跟裁缝说过,自己等得很急。
老裁缝也很体谅她,表示会尽快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