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你现在还记得处决现场吗?
答:我后来再也没去过那边,现在什么样不知道了。不过,我有印象,应该能找到。
……
方梅神色凝重地轻轻说道:“再清楚不过了。”
陈振忠点点头。
方梅又疑惑地问了一句:“既然当初抓获了黄非,怎么又让这个家伙逃回青浦老家了呢?他可是被上海公安局抓获,而且由上海法院判的呀?”
陈振忠答:“我问过劳改局的老同志,监狱是四野部队先接管的,后来移交给新成立的广州市公安局。应该是其间经过讯问,这个家伙身上没有血债,就没有严加拘押看管,他就趁乱逃离了广州。”
“哦。”
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才命令带林华堂来。
林华堂是一路叫骂着被带进审讯室的,两个孔武有力的警卫战士一边一个架着他的胳膊,脚镣在地上拖得“哗哗”直响。
一般而言,只有死刑犯或极度危险的犯人才会加上脚镣,但由于林华堂进到看守所后过于嚣张,陈振忠才命令给他加上戒具,以示惩戒,挫挫他的锐气。
林华堂坐在审讯椅上,仰着下巴,用挑衅的眼神注视着审讯台后的陈振忠和方梅。两个人静静抽着烟,像看马戏团里的猴子一样看林华堂,让林华堂感到极度的羞辱,他不再叫骂,只回敬以狠毒的目光。
“喊呐?怎么不喊了。”陈振忠将烟头在烟缸里摁灭,慢悠悠说道。
“陈振忠,你们这是蓄意栽赃陷害,迫害革命造反派!你们就是反革命还乡团,搞反攻倒算!搞打击报复!”
方梅纳闷地看了看陈振忠说道:“这个家伙不是与特务接头时当场抓获的吗?怎么还那么嘴硬啊?”
林华堂以为方梅不了解内情,换了口吻道:“方梅,咱们也是十几年的老同事了,你不要相信陈振忠信口雌黄,他纯粹是利用我去人民大厦看望参加广交会的港商之际,设下陷阱,罗织罪名,阴谋陷害打击革命干部,我广州红色革命造反联合指挥部和星火燎原造反兵团的革命群众绝不答应。陈振忠,你不要得意,我振臂一呼,‘红联指’十万之众就会立刻包围了省革委会,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交代!”
陈振忠从证物袋里拿出一台微型照相机放在桌面,“林华堂,这是从你宿舍里搜出来的,你怎么解释?”
“这根本不是我的!”
“那你怎么解释这台相机上有你的指纹?”
“那是你们伪造证据栽赃诬陷。”
方梅站起身,走到林华堂身旁,在他面前走来走去,眼睛一直盯着林华堂看。
林华堂看着方梅居高临下的眼神,有些奇怪。
“你看什么?”
“啪”方梅一拍林华堂身前的横木,“我想好好看看你这副叛徒的嘴脸!这么些年,我抓过特务,审过汉奸,揪过叛徒,但我还从没见过像你一样嚣张而又无耻的叛徒加特务。”
“当十二名你曾经的游击队战友就在你面前倒在军统特务的卡宾枪下时,你就那么无动于衷?”
“当你签署加入军统的宣誓书时,你就那么心甘情愿?”
“当你向你的主子求援企图杀害那个叫黄非的看守时,你就那么心安理得?”
“当你向敌人出卖党和国家的机密情报时,你居然就没有一丝愧疚?”
“你自以为叶翔帮你伪造了档案,消除了隐患,除掉了证人,还长时间让你处于静默之中,你就可以长期隐藏继续作恶,逃脱人民的制裁,痴心妄想!”
“你以为凭你一帮造反派的乌合之众就能动摇无产阶级专政的基石,就能撼动共产党的执政基础,你白日做梦!”
方梅连珠炮般的一番痛斥让林华堂目瞪口呆,他根本无法想到自以为极其隐秘的事情会被政保处掌握得如此清楚。
陈振忠趁热打铁,按下了桌上的卷轴录音机,田佩瑜的话音响起:“在香港站刘站长的办公室,他给我看过一张小报,好像叫《星火燎原战报》,上面有他发言的照片,穿着军装,戴着袖标……”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陈振忠锐利的目光紧盯着林华堂。
林华堂眼睛一缩,心里顿觉大势已去,他原来估计政保处根本不可能掌握他叛变的证据,也拿不到他加入军统的任何依据,更不知道他与台湾情报局的情报往来交换事实,所以打算拼死不供,等待外面造反派将他搭救出去,这也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可方梅的一番质问让他眼前一黑,希望彻底破灭。别的不说,仅凭田佩瑜的口供,就足以致他死地。如果是派系斗争,红联指也许会为他一战,可台湾特务的罪名足以让任何造反派组织唯恐避之不及。
但他不会屈服,心里清楚,一旦认罪,光凭当年十二条游击队战士的血债,他就死有余辜。他只能拼死抵抗,把全部赌注押在陈振忠、方梅拿不出确凿证据上。
“你们这是血口喷人!这是肆意迫害!你们拿不出任何证据,我们党的政策是重证据,不重口供,何况那个录音也是伪造的!”
“够了!”
方梅坐回审讯台,打开卷宗,拿出那本讯问笔录愤怒地摔在桌上。
“你尽可以百般抵赖,尽可以装疯卖傻,尽可以拒不承认,但凭田佩瑜的亲口供述和这个黄非的供词就足可以定你的罪!”
方梅喝了口水,接着说:“我知道,你心存侥幸的依据和底气,来自于你的那个什么群众组织,真是痴心妄想!你信不信,我把你揪到群众大会上,向大家当众宣布你叛变革命和充当保密局特务的证据后,愤怒革命群众会冲上来打死你。”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陈振忠点着一根烟,悠悠地说:“田佩瑜受命来与你见面,除了跟你交待的两项任务,其实还有第三项,那就是,了解你的思想倾向,防止你摆脱他们的控制。由此可见,叶翔已经对你有了疑心。只要我让田佩瑜往香港站打个电话,说你现在地位高了,膨胀了,不听招呼了,让情报局把你当初加入军统的宣誓书拿过来警告一下你就行。你觉得这个证据怎么样?”
林华堂后背已经湿透了,在陈振忠和方梅的连番轰炸下,他已经没了刚进门时的嚣张,连直视陈振忠的勇气都没了。他两眼发直,脑子里一团乱麻,二十年来日夜担心的一天终于到来了。
“要是想保住你这条命,从现在开始,我问你答,如实交代,别存任何幻想。”
“怎么样,咱们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