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园大堂洒扫一新,几箱金银摆放整齐,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杨采薇走进大堂,除了凌儿在整理,不见其他人的身影。她做出大小姐的仪态,柔声问道:“凌儿,哥哥呢?”
“公子要回京处理生意,一早便走了,怕打扰到您休息,就没惊动您,嘱咐我照顾好小姐。”
——所谓“照顾好小姐”,自然就是这桌上的一箱箱金银。
“这是公子给小姐留的银子。还有……”
凌儿拍拍手,八名丫鬟鱼贯进入大堂,屈膝行礼。
“小姐万福。”
杨采薇已经不再因为这种场面一惊一乍,但还是不太喜欢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凌儿干练地说:“她们都是公子连夜雇来的丫鬟。公子说了,您在这里的生活要跟京城一样,不能受到一点委屈。”
杨采薇心生愧疚,她与上官兰非亲非故,如今不得不欺骗他,日后要如何向他坦诚这一切?
看见小姐眉头微蹙,凌儿敏锐问道:“小姐可是还有什么想要置办的?”
“不需要了,把人退了,房子清空,咱们搬家。”
“搬家?”
杨采薇胸有成竹地点点头。
*
禾阳县衙门口,潘樾身着官服,骑马绝尘而来。阿泽等人跟在身后,勒马落地,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杨采薇早已站在马车旁等候,丫鬟小厮队列左右,看来带了不少家当。
她梳着高高发髻,身姿挺拔,对潘樾莞尔一笑。
阿泽低语:“公子啊,您真打算让上官小姐进县衙,那不得鸡飞狗跳了。”
“无妨,要不了多久,她自会知难而退的。”
“哦……”
杨采薇走到潘樾面前,行了一个女儿家的见面礼。“樾哥哥。”
潘樾并不领情:“上官芷,这里是县衙。”
杨采薇心领神会,彬彬有礼道:“是,潘大人。”
潘樾的目光落在马车上面堆积如山的箱子上,问:“这是何意?”
“大人,哥哥回京了,曦园也已经腾空,若是不让我住进县衙,我就只能露宿街头了,大人就收留我吧。”
潘樾冷笑一声。
“你昨日说,做牛做马,端茶倒水,也绝无怨言是吗?”
“是。”
“那就好。”
潘樾不再理会杨采薇,径直大步向县衙走去。杨采薇知道他这是默许,赶紧快步跟上。
*
县衙大堂里毫无肃穆气息,反而一股乌烟瘴气,人声喧哗,衙役们正围着大堂案赌色子,吆五喝六。
“来呀,买定离手呀!”
“押得多,赢得多啊!”
……
一个色子滚落,刘捕快起身去捡,却看到一双碍事的脚走进大堂,抬头一瞧,正对上潘樾面色严肃的脸,不禁一愣。
潘……潘大人,你不是明天才来上任吗?
众人发现潘大人到了,赶紧收东西的收东西,正衣冠的正衣冠,齐齐站好。
杨采薇一眼认出刘捕快,当时就是他狐假虎威,把她打得血肉模糊。
哼,恶人自有恶人磨,今天你该倒霉了。
潘樾也凝视着刘捕快:“我认得你。”
“是,大人上回闯公堂的时候,小的也在。”
“鬼市也是你。”
刘捕快从满脸堆笑,变得紧张起来,连忙拍马屁:“大人英姿勃发,小的佩服得五体投地,如今能在大人麾下,也是全了小人的心愿。”
潘樾也“礼貌”一笑。
“我初来乍到,往后还有不少事要向你请教。”
说罢便上堂入座,刘捕快松了一口气,赶紧给潘樾拉椅子,扫掉上面的瓜子壳,倒茶奉上。
杨采薇站在堂下,看到二人竟谈笑风生,不由得心头火起。
“大人言重了,小人不过是在禾阳多待了些日子。大人若是遇到要紧处,小的还能进言一二……”
潘樾挑眉,“哦?那你倒说说,在禾阳为官,有什么要紧处?”
“大人可曾听过禾阳的护官符?”
“说说看。”
刘捕快拿出一个卷轴,徐徐展开,上面是禾阳城池的地图,还有四枚族徽,纹样繁复。雨落屋檐的是银雨楼,花团锦簇的是百花宫,骰子滴血的是生死坊,星君杀人的是济善宫。
刘捕快表现欲旺盛,对着卷轴解读起来:“大人请看,银雨罩禾阳,青楼避百花,为财赌生死,济善司万家,官位要坐稳,牢记四大家。县衙不过是摆设,这四大宗族才是禾阳真正的主宰,万万不可得罪。”
潘樾听着,沉默不语,然后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一声。
“果然受教。你叫?”
“嘿嘿,小的姓刘。”
“刘捕快,若遇到跟他们有关的案子,我当如何?”
“这案情哪丝毫不重要,大人首先要调查的是被告和原告的身份,符合四大宗族利益的,那便是真相,损害四大宗族利益的,那便是罪恶。如此断案,大人在禾阳便可高枕无虞。”
杨采薇和凌儿听了,都面露厌恶之色,反观衙役们,一个个竟引以为荣的样子。
潘樾语气依然云淡风轻,“阿泽,你都听见了,这样当差,按律如何?”
阿泽朗声道:“官吏受赇以枉法,及行赇者,与偷盗者同论,处死刑、流刑、鞭、杖,不赦。”
潘樾抿一口茶,放下茶杯,站起身来时,面色已阴沉如铁。
“我奉皇命治理禾阳,上任第一天,你便教我如何做个贪官,其心可诛。庭杖二十,罚俸三月,以儆效尤。”
刘捕快惊慌失色,被拖走时哭腔连连:“大人,小的错了,再也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