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我偷偷地躲在轩窗底下,偷听到了娘和妹妹之间的闲聊。说是闲聊,其实就是回门之后,娘有一些事不太放心,所以才刻意把妹妹叫到一边去偷偷地询问,当然是背对着妹夫的,询问的一些问题,无非就是关于新婚的小夫妻刚成亲时的一些闺房之事,另外还有就是问妹妹嫁到了刘家之后,刘家的婆婆和公公,对她好不好之类的。
我到现在,都还清晰地记得当时妹妹对娘说,她嫁进刘家之后,刘家的人,对她很不错,新妹夫对她也很好,很维护她,虽然身子不好,但是其他方面还是没有轻视她。
妹妹的回答,当时很明显让娘松了一口气,也让我这个当哥哥的跟着松了口气,说实话,我觉得我这个当哥哥的,真是活得窝囊,活得太没有骨气,家里穷而已,可是我也还没有要到需要靠妹妹出嫁时收到的彩礼钱,用这个钱才能来娶媳妇的地步,当然这是我爹的原话。
如果我们家的光景再好过一点,不这么穷的话,或许我爹也不会狠心就将我妹妹这么嫁进了刘家。
事后,我认真想了想,也许妹妹的那一番说词,当时只是出于安抚娘,为了让娘宽慰,才不得不这么说的呢,也许实际上她在刘家的日子过得并不如她回来说的那样如意呢。也许,妹妹是在打落牙齿往自己肚子里吞,自己的苦自己咽下,不想让家里人为她再担忧呢。
总之,我这个当哥哥的,对妹妹出嫁这件事情上面,我觉得自己对这个妹妹亏欠很多。
再后来,直到有一回,妹妹说回来小住,妹妹先回来的,不久之后,妹夫也跟着追过来,也是经过那几日的相处和我的暗中观察,我才终于明白,原来这个妹夫,对妹妹,那是真的不错!
我是男子,虽然我没有成过亲,但是,我可以从这个妹夫的眼中,从他的一举一动,从很多的小细节上面,看出他其实是在乎妹妹的,一个男子如果对一个女子有了在乎,那他们又成了亲,无疑这是幸福的两口子。
那时,我才彻底地放下了心里的蒂结,我想,娘那个时候也和我一样,才真正放心。
在此之前,我担心的,还有另外一个人,那就是沈家那小子。
沈家那小子,年岁和我差不多上下,但是我看他很不顺眼,这小子以前就爱跟在我妹妹身后转,像个跟屁虫似的,我
常常对着那小子翻白眼,嫌弃那小子这样哪里有一点儿男子汉的气魄?
不过,我妹妹似乎和他很合得来,小时候就经常在一起玩儿,后来大了,还在一起玩儿,我娘就曾经还开过他俩的玩笑,说他们再这样好下去的话,将来就是做夫妻的料!虽然这只是玩笑话,但是也有撮合的意思。
只是,事与愿违,哪知我爹贪财爱钱,居然中途改变了主意,想起把我妹妹嫁进刘家去,这就等于是把一对鸳鸯给活活地拆散。
我还记得那姓沈的小子,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跑到我家小院门前,苦苦哀求我爹,还求我娘,当然也求过我。
可是,我爹压根从骨子里就瞧不上他,因为他家里也是穷苦出身,虽然比我家好那么一丁点儿,可也还是穷。
我爹没给他好脸色看,当时就当着他和他爹的面,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本来是想让他们知难而退的。
哪里知道,这小子还不死心,居然后头又跑到刘家的府门前继续吵闹不休。当然,这事我也是事后才听妹妹有一次无意中提起的,好在妹妹的立场倒是坚定,毅然决然地与他断了所有的联系,绝了交!
……
第一次在我家见到她的背影时,我整个人就为之一震,是震惊的震。
安家在这一带是出了名的穷困,所以也鲜少有姑娘会主动上门登门拜访,就连一些家中光景还不错的大婶子大娘之类的,也是狗眼看人低,她们瞧不起我们穷得叮当响。
那一日,当这两个年轻的姑娘,出现在我家小院时,我整个人脑子里都是蒙的,以至于好半天都反应不过来,硬生生地人家两个姑娘面前失了态。
好在,那两位姑娘看上去并不介意,我才敢悄悄地抬头,偷偷地打量,乖乖,走在最前面的那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子,居然长得那么美,就跟仙女下凡似的,我安玉龙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长得这么美的佳人呢,当然,我妹也是个美人胚子。
不过,这个女子的美,与我妹的美,那绝不是同一种味道。
我妹妹的美,那是一种灵动的气质,贵在气质,本身长相倒还是稍微没有那么出众而已。
便是这个女子的美,是一种由内到处的美,一举手一投足之间,皆是那种出身名门之后的富家千金。
我这个糙汉子的心,开始扑嗵扑嗵跳得老快,像是要从我的胸口一
下子就蹦出来似的。
直到后来,那是一种文人墨客笔下叫做‘心动’的感觉。
在那瞬间,原来我已经对她‘动了心’。
只是很可惜,当时活得粗糙的我,并没有能发现而已。
“请问这里是安九儿的家吗?”那佳人一开口,连声音都是这么温软动听,简直软到了他的骨子里,他整个人都开始轻飘飘的。
敢情,这两个年轻的姑娘,是来找他妹妹的?
妹妹见了这个佳人,似乎心情很是激动,我娘当时看见的时候,也被小小的惊艳了一把。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佳人姓邱,我该唤她一声‘邱小姐’,她的确是出身富家的富家小姐,身份金贵,家世显赫。
不知为何,我突然之间就一下子泄了气,我一个人偷偷地跑到后山的红薯地里,偷闲了半日,躺在后山的小山坡上,就这样发呆了一下午。
那一个下午,我强烈地意识到,我和这位邱姓的佳人之间的种种巨大的差距,不光家世背景相差太多,甚至,我俩站在一起,也不怎么般配?
连她那样美若天仙的人儿,就该配一个面如冠玉的富家公子,这样郎才女貌,才是真正合适的。而我安玉龙,不过就是一个在乡下种地的穷泥腿子,我什么也没有,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觉得自己活得很没劲,很没用。
她来找妹妹,原来是因为她家中出了事情,她和妹妹在一边聊起来的时候,聊着聊着,我在院里都听见了她压抑着的哭泣声,一声一声撞入我的胸腔,我就那样木然地呆站在院子中间,像失了魂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