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叶初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时山。
她妥帖地做了保暖措施,身上也干干爽爽。饶是如此,在霸道的江风吹到脸上时,也感到阵阵寒意。
至于时山,拍摄结束的时候,整个人几乎已经被冻僵了。连站都站不起来。商叶初伸手想将他扶起来,结果时山一掌撑在地上,一手扒住商叶初,摇晃了两下,就又栽了回去。
那一刻,商叶初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时山被冻住的外套上,传来了细微的冰层碎裂声。
最后是剧组的人把时山抬走了。那时时山基本已经说不出话了,嘴唇掀动的时候,只传来一些含混不清的杂音。像被塞了棉花的铃铛一样。
明明汝江边的风雪寒冷彻骨,商叶初的心却被烧空了一半。她现在甚至畏惧于想起时山的脸。只要一想起这个名字,脑海中就会浮现白布下那张青灰色的面孔,触及心底最深的恐惧。
商叶初知道,这只是角色的移情作用。短则几天,长则一个月两个月,这份情绪就会渐渐淡化无踪。但记忆是永恒的,时山“死去”的样子,将会永远定格在商叶初的脑海中。成为噩梦的素材。
听剧组的工作人员说,时山身体健硕、火力壮,暂时没被冻瘫冻病;但冰天雪地里躺了这么久,会不会落下后遗症也未可知。
众目睽睽之下,商叶初总不好钻进时山的房车中确认对方的身体状况。只能按捺住心头复杂的情绪,等待这个雪日的插曲过去,拍摄步入正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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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山。”
时山躺在病床上,干涩地扯了扯嘴角:“你真是难得对我直呼其名。”
商叶初没有接话,只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注视着他。
雪中戏拍完的当天夜里,时山不出意料地发了高烧,直接被抬进了私立医院。
越是少生病的人,突然病倒就越是难以治愈。时山在医院躺了一周,到现在也没完全康复。
徐瀚文自知折腾人也该有个限度,难得的没有横挑鼻子竖挑眼,剧组的拍摄节奏缓了不少。
拍摄日程破天荒地在六点之前结束了。商叶初带着王助理采买的补品,算好行程,一路避开臭虫似的狗仔,终于潜伏进了时山所在的医院。
这家医院保密性很好,终于没了闲杂人等。时山一个眼神撇过去,照顾他的护工立刻一言不发地出了门。
时山所住的病房比剧组提供的酒店房间还豪华周全,此时只有他们二人在房中,显得有些空旷。
见商叶初不说话,时山再次开口:“拍摄怎么样?我没敢问徐导。”
商叶初扯扯嘴角:“很顺利。徐导骂人都从一天三百次减少到了一百次。”
时山呵呵地笑了起来。他现在嗓音沙哑,发出过去那种爽朗的笑声有些困难。
时山浑浊的声音彻底点燃了疑问的引线,商叶初忍不住抬起头:“对了,你——”
“对了,你——”
时山的声音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商叶初愣了一下:“你先说吧。”
时山眨了眨眼:“你的膝盖怎么样了?那场戏你在雪地里跪的时间比我短不了多少。”
商叶初的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腿脚落下病可是大事。”时山拿起床头柜上的保温杯喝了口水,“有些病当时不觉得,很久之后找上门才知道厉害。”
“没事了。”商叶初低声道,“赞助商的护膝料子很扎实。倒是——”
商叶初顿了顿,“倒是你,感觉怎么样?”
时山叹了口气:“别的都还好,就是喉咙到脑门这一条道,像是着了火一样,很干,又烧得厉害。”
说这么长一句话,时山的喉咙又开始告急,不得不再次喝一大口水。
“咳呵……”时山也不藏着掖着,“身上倒还好,有保护措施。颈椎那一块的骨头有点疼,除此之外偶尔会头疼。”
商叶初神色一紧,时山见状,连忙道:“不过医生说了,都是暂时的,再过一周应该就差不多了。”
商叶初不知该说些什么好。“那可真是太好了”还是“万幸”?
房中再次陷入尴尬的沉默,时山不得不主动挑起话题:“你刚刚想问我什么?”
商叶初掀了掀嘴唇,进门以来第一次和时山对视了。
“你当时为什么要在我耳边说那句话?”
时山微微一怔,旋即笑道:“郑老师不是说,说什么都可以吗?”
“这不是理由。”商叶初微微倾身,想将时山脸上的表情看得更清楚一些,“根据我们之前的分析,这个动作很可能只是李益明的一个幻觉。既然如此,其实不发出声音才是最稳妥的。”
时山的目光向旁一闪:“我非说不可吗?”
“我没有强迫你的意思。”商叶初低下头。
一股凉意吹来,商叶初循着凉风一看,只见病房的窗子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一条小缝!
“窗子怎么没关严?”商叶初快步站起身,走向窗边。
时山在她背后轻声一笑:“屋子里太闷了,我自己偷偷开的,别告诉别人。”
商叶初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若无其事的时山,神色堪称严厉:“你也太不把身体当回事了吧?”
一瞬间,时山竟然有些分不清是商叶初在对自己说话,还是李益明在对黎如晦说话。
雪地中那场戏,死去的人和活着的人,到底是谁入戏更深,还真不好说。